奇怪的先生们 第179节
  见她一脸暴躁的模样,苦生有些怕她冲上来,回头见到那空荡荡的神龛,顺势将她推进去道:“你先在里面躲一躲,莫要出来!”
  将罗玉静推进神龛,苦生踉跄一下。他制造出的僵尸,杀了那几个被厉鬼附身的人,他身上封印未除,因此遭到反噬。
  不过,如今这底下已经没有了活人,除了厉鬼,尽是他造出的僵尸。二十多个僵尸与厉鬼搏斗,将那些厉鬼抓散。
  诛邪剑在他手中虽说也有些反噬,但他如今直接用手也能撕开厉鬼,形势好转许多。
  罗玉静被推进神龛,神龛之内黑暗狭小,约莫只有一米多高,她跪坐在门口,感觉自己伤口又在流血,忙伸手捂住。
  她心知自己现在最好还是待在这,免得让苦生分心,于是只低声骂了声可恶,担忧地透过缝隙看着外面的苦生。
  在她身后,供奉氏神的神台上,从一口小钟内钻出一道影子。这厉鬼是一个钟氏族人,因为犯下大错被投入此地杀死,成为第一个化作厉鬼的人,她奇迹般地保留了一些神智,十分凶悍狡猾,躲藏在神龛的灵钟内遮掩气息,连苦生都未曾发现她。
  被罗玉静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吸引出来,这厉鬼朝她扑来,本想掏出她的心吞吃,察觉她这身体似乎有些特殊,对她有着另一种吸引力。
  苦生正斩杀厉鬼,在那些僵尸的辅助下,厉鬼的数量急剧减少,他斩杀得越来越快。
  忽然,身后爆发出一阵冲天戾气,他身后只有神龛以及神龛里的罗玉静。猛然回头,见神龛门被砸开,那素白衣衫的人影挣扎着抓着神龛栏杆,抬头看他。
  那张面庞扭曲,半张脸萦绕着黑气。
  “啊——!”她惨叫一声。
  那只厉鬼在抢夺她的身体,吞吃她的魂魄。
  “厉鬼退去!”苦生喝道,急步上前,将符纸打在她身上。但他的符纸对她没用,就如同最开始她还满身厉鬼怨气的时候,他的符纸也对她无用。
  这具身体是罗玉静的护身符,此时也成了那只厉鬼的护身符。
  “嘻嘻、嘻嘻!”抢夺罗玉静身体的厉鬼用她的身体发出嘻嘻笑声。罗玉静怨气所剩无几,斗她不过,被她吞噬魂魄,痛得不停挣扎惨叫。
  苦生将她按住,从未有过的焦躁。他大可以将这厉鬼杀死,但如今这厉鬼与罗玉静魂魄纠缠在一起,要斩她,会连罗玉静也一同斩去。
  他早便知晓这并非罗玉静自身的躯体,可没想到会出现今日这般两难局面。
  转瞬之间,罗玉静身上的黑气渐浓,苦生还在拧眉不知该如何做,罗玉静挣扎起身,抓住他身边的诛邪剑,狠狠用剑穿透自己的身体。
  她仍带有变成厉鬼后的狠厉一面,苦生还未做下决定,她已经直接动手。她宁愿死在诛邪剑下,也不愿被厉鬼吞噬魂魄再被占据身体。
  这一剑对那厉鬼伤害极大,苦生迅速一手握住诛邪剑念咒,将那厉鬼从罗玉静身体里撕扯出来。
  被撕扯出来的厉鬼仍不死心,往罗玉静身体里钻,苦生见状用诛邪剑将她扎住,以血为符打在她身上,厉鬼霎时如同遇到火的油腾腾燃烧起来。
  罗玉静脸白如纸靠在神龛前,腹部伤口不停流血,苦生伸手要为她画止血符,看见自己伸出的乌紫色尖锐指甲,又放下,去翻找先前备下的止血黄符,贴在她小腹处。
  可这符仅能暂时止血,无法让她体内的伤口长好。
  僵尸们阻拦着厉鬼,苦生看了一眼此处,心下焦躁不安,想将罗玉静送出去寻人医治。
  “苦生……”
  听到她唤,苦生俯身要去抱她起来:“无事,马上便能出去。”
  罗玉静抓住他的手臂,眼神有些涣散:“我……”
  苦生的动作停下,他看见罗玉静的身体就如同破漏的玉瓶,里面的水溢了出来。
  ——她的魂魄被那厉鬼吞噬了一些,如今无法维持地散开,正从这身体里逸散。
  不止是死,她甚至要魂飞魄散,就如同那些厉鬼的下场一样……可她分明那般努力地散去了自身的怨气,却还是要落得这个下场。
  罗玉静看着他的眼睛,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神情就像是从前吸了安魂香之后,平静的恍惚。
  她说:“我……一度很想死,但是为什么,每次,都是在临死前觉得……后悔。”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苦生单膝跪在她身边,听到她如此说。
  他忽然一手按住自己唇上铁质的罩子,顿了一顿,接着用力扯开,露出同样被红线缝住的唇。用作封印的红线被他尖锐的指甲扯断,溢出血来。
  带着这满嘴淋漓的鲜血,他揽过罗玉静,拂开她颈边的头发。从他口中长出的狰狞獠牙,混着他的血深深扎进她的颈脖。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思考变成僵尸算不算死……
  第215章 21 故乡
  罗玉静脖子里涌出的鲜血充盈口腔——这是苦生从诞生以来第一次吸血进食。
  随着那腥热的血液被汲取, 苦生眼皮上那两点红痕消失,他的双眼变成血一般的红色。
  进白鹤观第一日,师父告诫他不得吸食人血, 为他加上指套口枷,又封印了他的大部分力量。如今,他主动解开了全部封印。
  双目变得赤红时,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煞气霎时充盈整个井底。那些厉鬼被浓重煞气压制,发出尖啸鬼哭,僵尸们则像是受到了鼓舞, 一个个在嚎叫时长出獠牙利爪,斗起厉鬼更加凶悍。
  苦生已经无暇顾及身后的僵尸斗厉鬼, 他埋首罗玉静颈边, 深深被这股血腥味吸引,忍不住将獠牙扎得更深, 靠在她的脖子上抵着那耳后一片皮肤。
  她身上有一股他极熟悉的安魂香味道,淡而悠长。
  不断咽下的鲜血使他身上那些细小的伤痕愈合, 就连脖子上那道被红线勉强连接起来的断痕, 都在逐渐融合消散。他的头颅与身体,在吸取鲜血后恢复了。
  血液不断流失,濒死的罗玉静感到身体的寒冷与痛楚, 露出痛苦的神情,下意识伸手抱住苦生的脑袋。她的神智已经不再清醒, 魂魄将散不散地飘忽着。
  脑后头发被抓住的感觉让苦生清醒过来, 他闭了闭眼睛, 深深嗅了罗玉静发上的安魂淡香,将獠牙退出她的脖子,缩进口中。
  罗玉静痉挛着, 身体发青僵硬,正在快速地变作僵尸。苦生摸着她的唇,见她长出僵尸的獠牙,再一次凑近过去。他用尖锐的指甲在自己脖子上刺出伤口,随即将罗玉静按到自己颈边,让她吸食鲜血。
  普通的僵尸是死尸所化,没有神智,只有一具可怕的躯壳,他不能让她变成那种模样。他要将她化作活僵,只要这具躯体还没有彻底死去,就能将她即将逸散的魂魄留在这具躯体里,或许还能恢复神智。
  她说不想死……他不清楚如此算不算她想要的不死,但他唯有这个办法。
  变作僵尸的罗玉静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遵循本能贪婪地吸取血液,带着强大能量的血液让她发青的身体变回白皙,双眼慢慢染上赤红,只是那双眼睛里沉沉没有光亮,只有丧失神智的混沌。
  解开了所有封印的苦生脖子上伤口很快愈合,罗玉静这新生的僵尸咬不破那坚韧的皮肤,徒劳地抱着他的脖子。苦生摸摸她的脑袋,感觉到她忽然抬起头看向井口上方,吸了吸鼻子。
  她大约是嗅到上面的人气,僵尸逐人吸血是本能,而且她可能潜意识里还记得对那些人的厌恶,因此有些蠢蠢欲动。
  苦生摸出一道黄符,贴在她的额上,罗玉静瞬间安静下来,唇边还带着血迹,软软地趴伏在他肩上。
  诛邪剑在附近震颤,已经完全不让他再使用。苦生将诛邪剑还入鞘中,用黄符裹起背在身后。一手抱着罗玉静,一手撕裂此处剩下的厉鬼。
  等到厉鬼全部被杀,他会再将这些尸体制造出来的僵尸也一同处理掉。
  钟氏族人下到井下三十人,没见到一个人出来,一时也不敢再让人下井,一群人拿着武器守在外面,严阵以待。
  他们从白昼等到黄昏,又等到所有光线慢慢黯淡下去,周围变得一片漆黑,不得不点起灯笼。
  在白惨惨的灯笼光中,井口处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这人周身有一股令人恐惧的气势,仿佛身边的空气都在扭曲,一身邪恶之气浑不似人。他怀中抱着一人,一双赤色眼眸环顾一圈,所有被他看着的人都不自觉战栗后退。
  站在井口,苦生看着外面这些神情恐惧的钟氏族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再普通不过。
  他往前走一步,所有人都在后退,忽然他纵身跃起,将钟楼里那口巨钟踢下来,轰隆一声巨响,那口沉重得数百人都抬不动的大钟砸下来,覆盖住了井口。
  苦生向外走去,口中说道:“你们的氏神已经消亡,底下厉鬼尽数被杀,残余的戾气怨气镇压百年后消散,莫要再动这口钟,也莫要再掘井,否则此地将成死地。”
  那些钟氏族人面面相觑,等苦生走远后,忽然有人大哭起来。
  从前鼓乐笙箫不息的息城,此后人丁凋落,又几经灾劫,彻底如它的名字一般沉寂下来。
  冬日,大雪覆盖天地。
  苦生抱着罗玉静走在雪地中。罗玉静闭着眼睛窝在他怀里,脸白如霜,额上贴着的一片黄符随着寒风轻轻飘荡。
  往常这样的天她总是怕冷,行不了多远便要停下来生火休息,如今她变成僵尸,倒是不再怕冷了。
  察觉原本安静躺着的罗玉静有些躁动,苦生停下来,揭开她额上黄符。
  罗玉静瞬间睁开红色的双眼,她才成为僵尸不久,魂魄又被厉鬼所伤,因此神智不清,有些傻傻的,怔然迷茫地看着他,用鼻子嗅嗅他的味道。苦生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戳出两个洞,溢出血来,罗玉静立刻凑过去吞食。
  坐在积雪的大石上,苦生一手环着她,等她吃完。
  等她再度安静下来,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在风雪中遇到一个推着车的农人,那农人看清楚他们两人模样,特别是苦生那双红眼睛,吓了一跳,忙低下头推车靠着路边,尽量远离他们。
  嗅到人气的罗玉静瞬间抬起脑袋,张开嘴,嘴里的獠牙隐隐现出来,苦生将先前揭下来的黄符贴回她脑袋上,于是她又昏昏欲睡地闭上眼睛。
  行到一个未结冰的水渠前,苦生停下来,揭开黄符,让她乖乖坐在一边的石头上,蘸水为她擦了擦嘴边血渍,还有她冷冰冰的脸,手也给她擦了一遍——就像是从前她对他做的那样。
  苦生那时抗拒水,如今倒是要拧着眉头主动给她擦洗。
  罗玉静的指甲变成了紫黑色,顶端有些尖尖,苦生蹲在她身前,捞着她的手擦洗干净,擦着擦着,罗玉静慢慢抓住了他的两根手指。苦生一顿,抬头去看她,见她眼睛里还是空茫茫的。
  走在路上,罗玉静会忽然抓住他的手,不小心抓到苦生手腕上那串木珠子,苦生将她的手拨开,立刻就看到她脸上眉峰聚起,嘴唇微张隐约露出獠牙——她要生气了!
  苦生把手递回去:“可恶……你抓!”
  天晴雪化,路过一座破败小桥,停下给罗玉静喂食鲜血。苦生坐在桥栏杆上,抱着罗玉静。待她吃完要走,忽然听到她嘴一张,几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
  “香……”
  苦生以为她在叫自己,听了会儿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抱着她要走,忽然她抓着他的头发一用力。苦生郁闷地瞧她茫然的眼睛,问:“怎么?”
  在她不断加重的力道中,苦生倒退着走回原地,发现桥边长着一株腊梅,幽香扑鼻。
  “香?这个?”他指一指那腊梅。罗玉静不给他回应,他试探着摘了几朵放到她手里。
  对于外界,她偶尔会有一点反应,苦生知道这是她在好转的迹象,只是想要恢复完全,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一日晴朗,苦生停在一处破败屋檐下,给罗玉静喂完鲜血,察觉她有些焦躁,便燃了一支安魂香插在脚边,结果罗玉静坐在他膝上,抬脚便把那根安魂香踢飞出去。
  见她蹙起眉头又要生气,苦生下意识一道黄符贴上去让她昏睡……然后他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思考,她究竟为什么又突然生气,以及待会儿揭下黄符后,她还会不会记得自己方才在生气。
  “苦生师叔。”隔墙有人喊了一声。
  苦生看去,见到一个老道站在破墙篱笆外,露出一张被风霜催打过的脸庞,身上道袍带着泥点,发髻散了一半,看上去路上赶得急迫。
  “唉,苦生师叔啊,察觉你封印被破,师侄可是片刻不停就赶来了,这一把老骨头真是……”延同老道一脸苦哈哈地从破墙外翻进来,走到苦生身前两米处。
  放在苦生脚边的诛邪剑嗡一声,落到延同手中,被他随手背在身后。延同仍是如同从前那样,行了一礼,拱手道:“师叔随我回白鹤观去吧。”
  苦生道:“当年我下山时,师父说待我超度厉鬼一千三百,便能去掉身上封印,从此得自由。”
  延同没说话。
  苦生又道:“但我知晓,这本身只是师父的一道谎言罢了。他一早算到,天地之气正在改变,妖物灵物都会逐渐消失,我注定诛杀不了这一千三百之数,便是能杀到一千三百之数,也只有死劫。”
  或许他的劫就应在钟氏那一口井下。他从井中生,最后又归于井下,或许这就是师父给他算到的结局。只是多了罗玉静这个变故,导致他从那口井中出来。
  延同叹道:“苦生师叔,师祖只是想令你如寻常人一般,也有人生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