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
  这些考生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一路上各种声音不绝于耳,有的在交流保持心态的心得,有的在互相检查有没有漏带东西,甚至有的还在争分夺秒地背单词和文言文。
  许多家长陪同孩子一起来,不放心地叮咛:
  “注意时间,考场应该都有挂钟吧?你作文写得慢,一定要留足够的时间……”
  “不要喝太多水,渴了先忍忍,考完再说……”
  “笔都带够了吧?两支不够吧,再去商店买一根……橡皮带了吗?”
  ——程恩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文具袋:三支黑色水笔、一支涂卡铅笔、一管铅笔笔芯、一块用的最顺手的橡皮……虽然第一场是语文,尺子她也带上了。
  没有家长陪同的,也基本都有老师和同学在侧,程恩恩似乎是唯一一个孤身一人前来的。
  这是她第一次切身感受到高考,走在准备参考这场“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全国性重大考试的考生当中,忽然想起哥哥。
  不知道他当年走在这样的路上,是不是像她此刻一样心里没底。
  程恩恩到达考场,负责安检的监考员看到她目露诧异,接过她的身份证和准考证,目光反复地在她和证件上来回扫视。最后问:“27了?”
  刚刚安检完的考生正进门,闻言回头;身后还排着不少人,程恩恩沐浴着十几道惊异的目光:“是。”
  像这样的大龄考生毕竟还是少见,监考员的问题有点多:“怎么现在才来高考,高三落榜了?”
  “不是,错过了考试。”程恩恩回答。
  “那你这等的有点久啊。”
  其实还不是因为学习不行——两个监考员相视一笑,流露出的便是这个意思。即便是什么原因休学,或者像她所说的错过了考试,正常人都会选择来年复读,哪儿会等到27了才来。
  程恩恩没说话。
  监考员举着金属探测仪正要往她身上检查,程恩恩忽然抬手挡住:“对不起,我想先去一趟洗手间。”
  拿回证件,拎起放在门外的书包,程恩恩转身走出那条走廊,转过弯,便开始奔跑起来。
  她跑下楼,逆着人流一直跑出校门,站在最后的一段台阶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学校。
  她抱着书包在台阶角落蹲下来,无视身旁经过的考生和家长,拿出手机熟练地按下一串号码。
  第一声“嘟——”声响起,她眼眶里就冒了泪,吸了吸鼻子,忍住没哭。
  电话很快接通,没等那边的人说话,她便喊了一声:“江与城。”
  不管是不是要离婚,她在最无助最害怕的时候——哪怕是去年最恨他时,出车祸意识昏迷的刹那,最先想到的、最想找的人,都是江与城。
  听筒里传出男人磁性的嗓音:“怎么了?”
  “我今天考试。”程恩恩捏着书包的拉链说。
  “我知道。”江与城稳得一批。
  你知道什么,粲宝儿一大早就发信息祝我考试顺利,你一个字都没有。程恩恩腹诽,但莫名地跟着稳了一点,刚才被取笑的尴尬和委屈也缓解了。
  “我有点紧张。”她说。
  “紧张什么。”
  程恩恩刚想回答,忽然觉得这个声音似乎有点奇怪,她猛地意识到什么,头让右边一扭,看到一截笔挺整洁的黑色西裤。
  视线顺着笔直的裤腿往上爬,江与城站在那儿,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挂断了电话。她诧异地站起来。
  “——还没选好上北大还是清华?”江与城一本正经地说着玩笑话。
  程恩恩原本都快好了,一瞧见他,委屈劲儿全他妈回来了,比刚才还强烈一百倍。
  一开口就带了点哭腔:“他们取笑我。”
  第84章
  程恩恩告完状, 才觉得自己这样有些小孩子气。其实监考员也没说什么,是她自己听出了弦外之意, 又被围观被窃窃私语, 感到难堪罢了。
  27岁来参加高考, 站在一群十七八岁的高中生当中, 是真的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江与城抬手, 拂去她眼角要掉不掉的一颗泪珠子,“谁笑你了?”
  淡的不能再淡的语气,却让程恩恩感受到了一种被撑腰的底气。有人撑腰了,不委屈了, 也就不计较了。归根结底是一个善良的老好人, 她改口说:“也没有,是我自己小心眼了。”
  江与城隐约猜到一些。擦完那颗眼泪,并未收回手, 拇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他手指上温暖的温度,温柔的力度, 让人安心。程恩恩乖乖站着,最后一点委屈劲儿也散了。
  然后开始感到难为情。
  好歹也这么大人了,受了一点点委屈就跑出来找“家长”告状——跟个小孩儿似的, 对得起自己27岁的年龄吗。
  立刻心虚地拨掉江与城的手,往周围看了看,好在并没人注意他们。
  “你一个清华北大的料子,在这里哭,让其他考生怎么办?”江与城道。
  “我没哭。”程恩恩说, 她都忍回去了。说完才意识到他的前半句话,有点不好意思:“你不要给我吹牛了,我哪有那么厉害。”
  自谦归自谦,江与城的这句话成功让她找回了从容和自信。她虽然没那么厉害,北大清华随便挑,但也是可以放手一搏的北大种子选手。
  这人安慰人的方式总是角度清奇,但出奇地好用。
  江与城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走吧,我送你进去。”
  程恩恩来得挺早的,但多跑出来这一趟,一下子便耽误不少时间,高考不容闪失,她忙重新提起精神。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行。”
  又不是真的17岁,还要“家长”陪着。
  江与城对她的拒绝恍若未闻,牵起她的手,抬脚迈上阶梯。
  时间所剩不多,大部分考生已经进场,此刻外面的人也都正往各自的考场赶。一对成年男女走在学生当中本就显得特别,外形又过于亮眼,回头率很高。
  收到第一个注目礼时,程恩恩还有点不自在,后来就彻底放任了。
  反正她自己走在校园里也是要被围观的,有江与城在她底气还更足一点呢。
  家长不允许进入考场,江与城只能送她到教学楼下。其他考生都在争分夺秒地跑步上楼,两人反而慢悠悠地停了下来,面对面站着。
  “你去上班吧,我要进去了。”程恩恩说。
  江与城淡淡“嗯”了一声:“没什么值得紧张的,考上北大就行,不用争清华。”
  程恩恩成功被逗笑。
  “去吧。”江与城说,“等你出来的时候,就会看到我在这里。”
  程恩恩连点了四下头,转身跑到教学楼门口,又回头看了一眼。六月份早晨的阳光恰到好处的明亮,他挺拔的身影立在光下,从容镇定。
  程恩恩一路跑到三楼,心情轻快不少。
  她是最后一个进入考场的,两个监考员瞧见她便催促:“来,赶紧的,只差你了。”
  程恩恩把证件递过去,接受安检、摄像头验证。走向座位的过程,大半个教室的人一路目送,这次她一点都不怯场了,坐下来,向窗外的篮球场望了一眼,香杉树叶郁郁葱葱,□□点钟的太阳映照大地,一切都刚刚开始。
  语文一直是程恩恩的拿手项目,今年的题并不算难,一切都在射程范围内,没有任何需要担心和忧虑的地方。如果硬要忧虑一下以示尊重,大概只能在“距离满分究竟差几分”上稍稍纠结一番。
  这一场考试对她来说,就是找自信的,离开考场时她心情很放松,下楼的脚步也是轻快的。
  还在楼梯上她便开始通过大门向外张望,隔离线外拥堵着一层一层翘首以盼的家长,人很多,程恩恩一眼就发现了站在树下的江与城,手里还撑着一把与他十分不搭调的粉色小阳伞。
  他答应她的事,从来没有食言过。
  程恩恩心底漫上来一阵细细密密的满足。
  她走得很快,有个小胖子更快,从她身后窜出来,冲着树下一头扎了过去——他的妈妈就站在江与城不远处。
  “考得怎么样?”
  小胖子妈妈背着一个足有两升容量的保温桶,倒出来一晚解暑的绿豆汤,边关切地问。
  江与城没问,程恩恩主动对他报告:“还行,这次的题不难。”
  “靠,今年的语文难死了!”旁边那个胖胖的男生异口同声地说。
  “……”
  “……”
  程恩恩扭头,小胖子也刚好看向他,四目相对,气氛微妙。
  寂静了两秒钟后,程恩恩害怕打击到小朋友,改口说:“作文不难,其他还是挺难的。”
  小胖子一脸复杂,闷闷道:“作文我都没看懂材料。”
  “……”
  “你也是来考试的啊?”小胖子妈妈惊讶地打量着她。
  程恩恩的长相是很能唬人的,失忆期间的她站在这里大概根本不会有人怀疑,不过现在的发型和气质透着成熟感。
  程恩恩现在已经看开,不觉得丢人了,从容地回答:“对。”
  小胖子妈妈惊讶的表情没变:“你多大了?”
  程恩恩张口正要回答,江与城的声音先一步响起,在夏日炽烈的阳光下带着冷清的质感。
  “17。”
  说完在对方从惊讶变成惊悚的目光中,揽过惊讶的程恩恩,撑着小阳伞走了。
  程恩恩:“……”
  程恩恩直接被领上了江与城的车,许久不见她,司机老张笑呵呵地格外开心。车直接开到了南汇公寓,江与城与她一同上楼,程恩恩一开门,便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
  餐厅已经摆好饭菜,她走过去看了眼,认出是家里阿姨的手艺。她看向江与城。
  后者十分自然地脱下外套,头也不抬地说:“洗手吃饭吧。”
  程恩恩最终什么也没说,乖乖地走去洗手间。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一起坐下来吃饭,但十年的彼此陪伴,即便隔着几个月的生疏,默契和自然却不曾减少一分。
  但吃到一半,程恩恩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看着江与城:“你怎么还有这里的钥匙?”
  江与城面不改色地往她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