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先生总是太磨人 第121节
  而和剑意一起被众人感知到的,还有薛陵已经到了狂暴边缘的煞气。
  要糟。
  想到薛陵入煞时无差别攻击的可怕模样,饶涉心有戚戚然,但也不敢怠慢,抱紧太极幡就往里冲,樊休几个人紧随其后,随着他一起进了墓室。
  进去之后,先看到了白猫。
  它被周围的煞气强行压回了原形,小小的一只可怜巴巴,扒在薛陵身上不停唤着主人,但薛陵已经到了半入煞的地步,听不到它说话也看不到它,执剑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剑尖遥指对面的人。
  或者说,是鬼。
  那人穿着件玄色绣金的衣衫,眉目俊朗身姿挺拔,在那边隔空望着薛陵,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缱绻通透,即便被薛陵这么用剑指着,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也依旧温柔。
  薛陵从前最爱他这样的眼神,那是他的年少欢喜和万事胜意,因为这样的眼神,他把一颗心和他所有的憧憬和期待都送了出去,结果呢?
  你有什么资格,有什么脸面,到现在还用这样的眼神看我?
  薛陵心里戾气翻涌,身周覆着的煞气在这种暴戾的情绪下实质成黑雾,像无数张牙舞爪的恶鬼,带着尖锐的冷意朝四周席卷而去。
  白猫没有防备,瞬间被黑雾撞到了几米开外,晟阳虽然没有实体,但饶涉站在侧面,清楚的看到他的身子在被黑雾穿过的时候,透明了一瞬。
  这显然是魂魄不稳的模样。
  他魂魄不稳,也意味着薛陵的性命面临着威胁,但薛陵的情况要比饶涉想象中好很多——
  之前只是看到自己的原身镇墓碑便被刺激到入煞的人,现在在晟阳面前也没彻底失控,进步的简直不是一点半点。
  但没彻底失控不代表不用管,毕竟在失控边缘疯狂试探也是件很危险的事。
  樊休把视线从薛陵身上收回来,压低声音:“饶涉。”
  两个人共事多年,在一些事上已经默契到不用明说也能会意的程度,饶涉颔首,悄悄靠近薛陵,然后像之前许多次那样,掏出一叠清心符就往他身上贴。
  一张不够就十张,十张不够就二十张,二十张还不够的话就直接往五十张上怼。
  激情怼符这种事饶涉做多了,不是一般的得心应手,一圈符纸下去后,墓室里翻涌着的煞气朝四处散开,薛陵脸上的煞纹隐去大半,眼神也渐渐恢复了清明。
  饶涉偷瞄几眼,感觉薛陵的意识和理智应该是已经稳定下来后,抱着太极幡试探的开了口:“……薛陵?”
  薛陵沉默的站在那里,没有应声,也没有回头,青铜剑的剑尖依旧遥遥指着晟阳,眼神无悲无喜。
  几个人忍不住又紧张了起来,生怕薛陵想不开控制不住身上的煞气,正忐忑着,却看到薛陵突然收回了剑,视线也随之移开,平静的朝他们看了过来:“你们怎么来了?”
  这样的平静太出乎意料,饶涉一怔,樊休却没管这些。
  “这个应该我们问你才对吧?”
  樊休对上他的眼睛,神情少有的严肃:“什么都不说就跑到渡陵来,你这是想要做什么?这么大的人了还搞一言不合就离家出走这一套,你觉得你这么做合适么?”
  薛陵抿了抿唇,低眉垂眼的站在那里,没说话。
  饶涉看他这样有点心疼,悄悄从后面扯了下樊休的衣袖,小声说:“你别一上来就训人啊,那些事我们听着都难受,他亲身熬过来的就更别说了,都能理解的,人没事就好,是不是?”
  樊休的表情缓和了一点,但没打算把这事就这么搁过去,视线还是停在薛陵身上,严肃问道:“别的先不说,薛陵,我就问一句,你这次回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这话问出口,四周突然间一片寂静。
  良久,才听到薛陵出了声,声音轻轻的淡淡的,像是从远处飘过来的。
  “……其实,我没想做什么。”
  他来渡陵,其实只是想问秦晟阳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薛衍之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以至于让你这么对我?
  这个问题埋在薛陵心里实在太久太久了,从被挚爱之人推进法阵剜骨成灰的那一天开始,他就在想这个问题,为了这个问题,他受着煞气的侵扰和万鬼的撕咬,咬牙在怨和恨里修炼,就是为了重塑血肉后找晟阳要一个答案,但那天真正来临的时候,他却怕了。
  怕他挚爱的那个人用嘲讽淡漠的眼神看着他,说出那些他根本承受不住的诛心之言。
  所以他逃了,以一种仓惶又懦弱的姿态离开了渡陵,游魂一般在外游走了一千多年后,最终到了妖怪局。
  那是他的第二个家。
  在这里,他有了新的朋友,有了新的家人,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这段生活缓和平静,那么美好,慢慢的,慢慢的,他就很少再想起从前的事了。
  他以为自己放下了,以为自己已经不在意了,可事实告诉他他其实还是特别在意,在意到几千年来没不以原形示人,在意到只是看了它一眼,就控制不住情绪要被刺激到入煞。
  何其可笑。
  薛陵厌恶这样的自己,在景云观清煞的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想这件事,最终决定回来一趟,找晟阳问出那个让他逃避了几千年的问题,和过去彻彻底底做个了断。
  但他高估了自己。
  薛陵以为他能心平气和的面对晟阳,但真到了那一步,一切却不随他控制了,他看到晟阳,就想到被他推下法阵时的惊愕和绝望,听到晟阳唤他衍之,就想到那时似乎也是这样,他在晟阳一声衍之里抬起头,刚要朝他笑,就看到眼前出现一只手,把他朝后狠狠推了过去。
  那只手,那只属于他挚爱之人,曾为他折过花绾过发,被他亲吻过无数次的手,在他满心信赖最没防备的时候,不留任何余地的把他推到了深渊里。
  不甘,怨恨,绝望,暴戾。
  诸多不堪在心里深埋许多年挣开束缚,逼得薛陵快要疯癫,恨不能,恨不能……
  恨不能,把面前这人撕成碎片,带着他一起堕到深渊里去。
  但这不是他的本意。
  他好不容易才从深渊里面走出来,比谁都更珍惜现在的生活。
  还好饶涉他们及时来了。
  薛陵闭了下眼睛,不愿意再想那些事,站在那里又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自嘲的笑了。
  “算了。”
  他的声音太小,连离他最近的樊休都没听清,想问一下,薛陵却已经转过了身,用极平静的语气对他们说:“走吧。”
  他不想再在这里停留一秒,也不想再看到身后的那个人,而想问的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他也已经不想知道了。
  ……他到底还是懦弱。
  薛陵自嘲的想着这些,觉得自己简直可笑又狼狈,不想再说话,提着剑就往外面走。
  刚走了两步,突然听到身后“嘭”的一声。
  是晟阳。
  怕薛陵因他而入煞,在最初那声衍之过后,晟阳就没出过声,一直在薛陵身后用一种温柔又晦涩的眼神看着他,直到现在,听到薛陵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说要走,他再也无法克制,急切又慌乱的往外面撞,想到薛陵身边去。
  但再急也没用。
  他周围立着一道结界,却不像是为了抵御外扰,而像是为了困住他,晟阳在里面撞了几次,结界没有任何损坏,他却在撞击下反噬受创,成了半透明的模样。
  诛心般的疼痛刺进心脏,薛陵的身子骤然停住,从万鬼噬咬中熬过来的人,此时居然承受不住那样的疼痛,脸色煞白的半跪在了地上。
  “你别动!”
  饶涉瞬间急了,朝晟阳的方向大吼一声,掏出镇魂符数都不数就往薛陵身上贴,晟阳也没想到会这样,怔在那里,这才给了薛陵喘息的余地,让他慢慢缓了过来。
  饶涉和薛陵认识这么多年,见多了后者沉稳镇定的模样,突然看到他这么虚弱苍白的一面,心里难受的眼睛都红了:“你怎么样?没事吧?”
  “没事。”薛陵以剑抵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脸色白的可怕,“这是什么回事?我……”
  话说到一半,像是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薛陵回头,猛地朝晟阳看了过去,后者的视线一直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此时正无措的看着他,两个人视线相对,半晌,薛陵突然笑了。
  “秦晟阳。”
  他看着远处的人,惨然一笑,后面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才让你生前那么对我,死后还不放过我?”
  这句埋在心底几千年的话,在历经无数煎熬和挣扎过后,到底还是在这样一个更加不堪的时候问出了口。
  第107章 第107次太磨人
  墓室里一时间静极了。
  薛陵看着晟阳, 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这人握在手里肆意玩弄着,他高高在上,看他煎熬看他辗转看他痛不欲生,却还在笑,说痛么?痛也别想逃, 你这一生无路可退, 从生到死都只能在我手里挣扎。
  凭什么呢?
  就因为他把这颗心捧了出去, 把所有的爱和信任都送到了这个人面前, 所以就活该被他如此作践?
  薛陵的心冷到了极点,也疼到了极点,以至于在这么一瞬间,他特别想不管不顾的结束这一切,以自身为献祭失去所有也无所谓。
  可他同时也觉得疲惫和厌倦。
  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 他爱了晟阳这么些年。
  从二十二岁成镇墓碑到现在四千一百三十九岁,他又在爱恨交织里怨了晟阳这么多年。
  四千多年啊。
  他还有多少个四千多年,能经得起这样的消磨和蹉跎?
  薛陵是真的累了。
  这种倦意覆在身上刺入心底,沉甸甸的压在那里,让他突然间连怨恨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剩下满满的苍白和无力。
  “秦晟阳。”
  他开口,又一次唤了晟阳的名字,看起来像是在笑,却比哭更让人难受:“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才让你在生前那么对我,死后还不放过我?”
  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问题, 但上一次问的时候,话里还藏着一些怨恚,现在却像似水一般,静到什么情绪都没有。
  饶涉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这样的薛陵比入煞的薛陵更让他觉得慌张,入煞可以清煞,但心如死灰就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他能感觉到,薛陵现在站在深渊边上摇摇欲坠,已经快要崩溃了。
  而薛陵后面的话,让他这种感觉更加清晰了些。
  “秦晟阳,我是真的不明白。”
  薛陵看着晟阳,脸色苍白如纸。
  “十六岁相识相知心悦与你,十八岁婚书互予永结同心,情意至死未休,若真要说对不起,我这一生唯一对不起你的,就是未能履行和你共度余生的承诺,可是这是我愿意的么?我难道不想安宁喜乐的和你走过一生?”
  他困于疫病,被言寿不余三月的时候,只有二十一岁。
  在缠绵病榻的那段时间里,他总是觉得心痛和遗憾,不是为他一生短暂,而是为不能和晟阳走到最后,从此要把他挚爱之人独自留在这世上了。
  薛陵有多舍不得晟阳,就有多珍惜最后的那段时光。
  可他没想到,提前把这段时光结束的不是疫病,而是他最舍不得的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