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回娘娘的话,母亲已是痊愈,只是大夫嘱咐要多静养这才为一同前来,请娘娘无需挂心。”
  ……
  长笙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的园杌上听着丽太妃与荣氏闲话家常,无聊地有些神游太虚。
  丽太妃眼神无意间一扫,看到安安静静坐在那的明媚少女。她笑眯眯地朝长笙招招手:“珈姐儿,快到姑母这儿来,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长笙还在神游中,丁嬷嬷在她身后悄悄拿手指点点她,这才回神。
  丽太妃拉着她的手亲热极了,“许久不见了,咱们珈姐儿倒出落得愈发标志了。”又转头问荣氏:“听说珈姐儿得了济慈大师的佛珠,可有此事?”
  荣氏点头认是,丽太妃对于这个侄女更是喜爱了,她对长笙笑道:“珈姐儿是个有福的,可愿在宫里住几天陪陪姑母,承舒殿可是冷清了些。”
  自那场夺嫡风波后,先帝的那些嫔妃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先帝的刘皇后在宫变后就被囚禁了。
  如丽太妃这般能安然无恙留在宫里没几个,如今这后宫之中除了太皇太后就属她辈分最高,新帝未曾立后,宫妃更是寥寥几人。没了从前那些明争暗斗的姐妹,那些新帝的妃嫔也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和一个高位太妃过不去,因此丽太妃在宫里的生活比之从前倒更是逍遥自在。
  只这种日子过久了难免会觉得有些寂寥,丽太妃常常召娘家的女眷们进宫相陪,她是真心喜爱自己弟弟的这两个嫡女,大的美丽灵动,小的稚嫩可爱。现在又得知白锦珈得了济慈大师的善缘,便想让其在宫里留宿几日。
  在长笙反应有点慢不知如何回答时,荣氏朝她开口道:“得娘娘的如此喜爱这是福气,珈姐儿快快谢恩才是。”
  长笙依言行礼谢恩。
  殿里的气氛正是热烈,侯府的人和一些前来祝贺的妃嫔们都纷纷献上了寿礼。长笙送上的是送的是那天在龙华寺听了丁嬷嬷的建议后顺道一起求的平安符,放在一个亲自绣的荷包里。当然,这个所谓的亲自绣是在当初真正的白锦珈绣完的成品之中挑选出来的,冒牌货可是不会女红的。
  一个平安符根本不值几个钱但也是侄女的心意,还有这个侄女现在得了济慈大师的缘,丽太妃心花怒放,拉着长笙的手是越看越欢喜。
  就在这时,殿外皇帝的赏赐到了,众人皆起身迎接,竟是大总管李九章亲自过来的。
  黑珍珠耳坠一对、金丝八宝攒朱钗一副、极品祖母绿手镯一对、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一支、云纱缎六匹、紫檀木雕花挂屛一扇、掐丝珐琅彩釉花瓶一对、黄金百两……
  赏赐如流水般源源不断地被送进承舒殿,在场的后宫女人们又羡又妒,果然这位丽太妃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不一般啊——
  新帝乃先帝第四子,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宫女所出。
  当年成帝盛宠兰贵妃及其所出的大皇子,中宫刘皇后多年无所出,在兰家及其党羽的推波助澜下朝堂上立大皇子为太子的言论日嚣尘上,刘皇后的地位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成帝醉酒宠幸了一个宫女,那宫女幸运地怀上了龙裔却在生产时难产去世,皇后便将刚出生四皇子养在膝下充作嫡子,如此在皇后外家的施压下立太子一事才不了了之。
  这个孩子的出生成功稳住了刘皇后后宫之主的地位,刘皇后待他虽不说有多亲近,但确是将他作太子来培养的,而成帝也默认了这个儿子被皇后充作嫡子抚养。但在四皇子五岁那年,皇后竟意外有喜,十个月之后顺利产下五皇子。
  从那时起,四皇子便成刘皇后哽在喉间的一块骨头,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随着五皇子的日渐长大,四皇子的日子愈发不好过。且四皇子自幼体弱多病随着年岁的增长身子骨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加虚弱,先帝便也逐渐厌弃淡忘了这个儿子。五皇子自幼聪慧又是正经的中宫嫡子,渐渐地世人都忘却了曾经皇后膝下还养着另一个皇子,宠冠后宫的兰贵妃又记恨这这个曾经让她儿子与太子之位失之交臂的皇子,这四皇子在宫里的日子如何旁人略作思索便能猜到几分。
  而当时还是丽妃的太妃白明汐娘家显赫却没有子嗣,在四皇子快病死之时起来几分怜悯之心,请了当时的皇太后出面救下四皇子的命,后来这个命运多舛的皇子在她总是有意无意的帮衬下于皇宫的夹缝里艰难生存长大,最后登上帝位。
  世人都说新帝性情凉薄、冷心冷肺,可不是个仁慈之君,在对待大皇子、刘皇后等党羽以及朝中反对他的臣子时的行为更是可以称算是暴君。但终归丽太妃当年的善意是被他记住了。
  丽太妃如今能安然留在宫中颐养天年想必也是皇帝的旨意。崇宁候府保持中立并未参与那场夺嫡之战,圣上待崇宁候府的态度一如先帝在时。在怀德兰家、仲安刘家等世家巨阀纷纷轰然倒塌之际,崇宁候府巍然挺立。在想到如今无外家的新帝愿意与丽太妃亲近,白家怕是要再度崛起了……
  一时间殿内人心浮动,被邀请来参加寿宴的妃嫔命妇们心中各有思量,却都在不着痕迹地和荣氏等人套近乎。
  ***
  长笙裹着软毛织锦斗篷缩着脖子小心翼翼的走在御花园的鹅卵石路上。
  昨日刚下完雪,经过一个寒夜,雪不但没化反而冰冻起来,御花园的路径又都是鹅卵石铺成的,此时异常湿滑难行。
  走在长笙左侧的小公公是太皇太后宫里的,他殷勤的托着长笙的胳膊肘,“白姑娘,这雪天路滑,您可小心点儿,千万别摔着了。”
  昨日寿宴结束后,长笙和白锦珍姐妹两便被留在承舒殿,陪陪这个寂寞无聊的太妃姑母。
  今早天还未亮时,长笙便被承舒殿的宫女从温暖的被窝里挖了出来,理由是太皇太后要见她。
  太妃姑母风风火火地指挥着宫人替她梳妆打扮,然后她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被送出了殿门。直到走了一半的路,长笙才反应过来她要去干嘛。
  长笙默默掰手指数着,皇帝的娘叫太后,那太皇太后就是皇帝的爹的爹的媳妇,皇帝的奶奶……
  嗯!反正不管怎样就是一个年纪比她小的老人家就是了,淡定淡定,她可是有经历过风浪的大妖怪!
  太皇太后是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身着一身暗红色金丝鸾鸟朝凤绣纹服,头戴双凤纹鎏金钗,端庄威严,仪态万千。
  长笙现在已经习惯了这些勋贵间的礼仪,她十分熟练的给太皇太后跪地行礼。
  听到太皇太后喊了“平身”,这才起身。
  长笙感觉到有道锐利的视线一直才她身上来回扫视,长笙低眉垂目感觉有些汗毛竖立,就在这时太皇太后开口了,声音也同样是低沉威严:“好孩子,近前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长笙抬头走近,太皇太后此刻神情倒是温和,高高梳起的发髻已有不少银白的雪丝,鬓角额头也都刻上了皱纹,但她皮肤白皙保养得当,五官精致,看得出年轻时也曾是有倾城的容貌。
  鉴定完毕,太皇太后总算露出一个微笑,她转头对站在身后的一个妇人道:“就是这孩子得了佛祖的缘,济慈大师将自己随身的佛珠都送了她,今日一瞧,真是个可心的好孩子。”
  那妇人笑着应是,说这是白小姐的福气云云。
  又来了,又来了!
  长笙在心底暗暗翻个白眼,那老和尚可真是神了,因为他给的一串什劳子佛珠,自己都快成这京城里人人都想瞧新鲜的稀罕物了。
  作为一个精灵鬼怪,长笙对于这个也许已经看穿她身份、还算有几分真本事的老和尚颇为忌惮,而近些日子常常有人在她面前一脸“你得了佛珠,算你走运真是好羡慕好嫉妒”的表情,长笙真是烦不胜烦。
  鉴于眼前人惹不起的身份,又不能说其实我一点不在乎那串珠子,你喜欢就那去吧……之类的话,只好挤出假笑,万分谦虚恭敬地应和着。
  寿安宫里的气氛分外和谐,太皇太后拉着长笙的手闲话家常,她随意地问东问西,长笙却答得异常谨慎,主要是怕说多了露馅。太皇太后还问起了她在北疆的事,长笙便将从北疆回京路上的遇到的趣事讲给她听,太皇太后听得很是入迷。
  长笙倒是慢慢喜欢上这个“年纪轻轻的老人家”了,嗯……太皇太后在得知她还未用早膳后推给她的几盘点心之后她更喜欢了——梅花酥、果酱金糕、芸豆卷、莲花包……宫里的点心比侯府还要精致,御厨们的手艺真不是盖的,唔……这个蟹壳黄最好吃!
  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等长笙告退出了寿安宫的大门时已到了用午膳的时间。
  殿内安静了下来,太皇太后有些疲惫,被扶着去贵妃榻上歇息,她挥退了众宫人,只留之前一直贴身伺候的那妇人为她按揉太阳穴。
  “云姑,你看这姑娘如何?”太皇太后闭眼问道。
  “这白家姑娘既能得济慈大师的缘,便说明她定是个福泽深厚的,且看这姑娘眼神清澈明亮,想必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娘娘该是能放宽心了。”
  云姑从太皇太后入宫起就伴在其身边,自先帝驾崩和那场宫乱之后,太皇太后一下子就老得白了头。这个天下至尊至贵的女人在本该颐养天年的年纪却没能含饴弄孙,眼睁睁得看着膝下的儿孙们手足相残却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就是天家啊!云姑很是心疼这样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苍老的声音中透着迟暮:“白家嫡女,身份也够了,她还是丽太妃的侄女,想来皇上不会对她太过排斥吧!”
  她亏欠续儿那孩子太多了,总得让他有个继承皇位的孩子吧!
  云姑点点头,只听太皇太后继续道:“哀家且看着那孩子性子沉稳,像她这般年纪的孩子见了哀家很少有这般沉着冷静的,白家教得很好。在皇上面前也必能妥帖适之。”
  若是此刻长笙还在这儿的话就要呵呵了,我不怕你是因在我眼里——你还是个孩子呀!
  第11章 初遇
  长笙憋了老大的劲儿终于将一大一小两颗雪球滚圆了,在两个小太监的帮助下把两颗雪球叠在了一起,上小下大,给小雪球嵌上两颗黑色的石子,红辣椒是嘴巴,旁边插两根树枝作手臂,再围上一块纱绢,齐活儿!
  白锦珍小萌妹在一旁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姐姐三下五除二就变出一个大雪人,崇拜极了,小肥手拍得啪啪啪响。
  昨日夜里又下了场大雪,整个皇宫银装素裹,用完早膳后长笙就带着小家伙出来遛弯儿,两人在承舒殿前不远处的空地上先是打雪仗又是玩堆雪。
  丽太妃过惯了宫里冗长冷寂的日子,极是喜欢这些花朵花般小姑娘的鲜活劲儿,故此并未阻拦,由着姐妹俩满地撒欢。
  除了这个雪人,一时技痒,长笙还在宫人的帮助下仿着前方湖池上的白石桥搭了座大雪桥,一边是阶梯,一边平滑面。拿了个大大的木托盘在雪桥顶端,把小姑娘往上一放,再轻轻那么一推,小家伙兴奋的尖叫声彻响云宵。
  小妹妹可懂事了,自己玩得不亦乐乎的同时还不忘与姐姐分享。
  五百岁的老人家也是有童心的好吗,长笙半推半就地爬上了木托盘,被小太监使力往下一推……
  可惜,与六岁的小姑娘比起来她太大只了,不幸半路翻车,翻了个跟头后骨碌碌往前滚去,一头栽进前面的雪堆里。
  好不容易才把脑袋从雪堆里□□,有些嘀咕,她都摔得这么惨了就没个人来扶她一把吗?
  闭着眼乱胡地将脸上头上黏着的积雪拍打干净,长笙这才察觉到不对劲,四周一片鸦雀无声……
  她坐在地上睁开眼,入眼帘的是一双白底青面锦缎皂靴,再往是上玄色锦袍,绣着张牙舞爪的金龙,再往上……一个头戴紫金发冠的年轻男人。
  长笙发誓,活了五百年的老妖精从来没见过如此……如此妖孽的男人——
  眼眸深邃,鼻梁直挺,薄削的有些苍白;轮廓分明,五官精致,皮肤白皙光滑;身材高大挺拔,四肢修长,宽肩细腰窄臀,这个男人俊美却丝毫不显女气,身上锐利强大的气场让他英气逼人
  这个得算是“极品货色”了吧,难道终归是她长居深山老林见识太少?
  李九章见这姑娘呆呆地盯着皇上,不由心底一声叹息,瞧瞧,瞧瞧,又一个被皇上盛世美颜给迷住的无知少女啊!这年轻的小姑娘看着多么明艳动人,可惜了,少女一片炽热爱慕之心终将是要付之东流啊!
  长笙一瞬不瞬地瞧着眼前的男人可不是那么单纯的少女思春,而是……她心神一定,用神识看到了男人身上蓬勃而出的紫气,这紫气实在太过耀眼已经带上了一层金光。这紫气之光从男人身上散开,向四面八方射来,长笙的小心肝别别别跳得慌。
  在长笙还是一株小小人参苗的时候,曾听山里槐树老婆婆说过,在这人世间唯有一种人身上才有这种紫金之光,那就是人间的帝王或是未来的帝王。他们是天道拣选来治理人间的代表,受天道庇佑,身上所承载的气运不是一般人或妖可比拟的。
  长笙记得槐树婆婆郑重地说过,若是妖精们遇到了他们,则需要万分小心谨慎了,因为妖与人本就不是相同属性,极容易影响帝王的气运和命格。曾经有一只九命猫妖接近一位帝王想借他的气运来提升修为,却一朝不慎影响了帝王的命格,那帝王成了亡国之君,弄得百姓国破家亡,人间生灵涂炭,而那猫妖最终也被天道降下重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轮回。从那时起,众妖就有了共识,这些人间帝王惹不起就要躲得起。
  且听槐树婆婆说那些个帝王本身就都是可怕的存在,在人间一直就有“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说法……
  想到这里,长笙不禁一个寒蝉,身形不稳,一屁股向后坐倒在地。她见周围承舒殿的宫人们都一声不吭的趴伏在地,急忙学着他们的样子也跪缩在地上。
  “她们是谁?”低沉好听的男声状似随意地问道。
  “回皇上的话,这两位姑娘是承舒殿丽太妃的侄女。”李久章眼观鼻鼻观心。
  嗡嗡嗡——
  长笙觉得就想被人闷头敲了一棍,这声音她记得,是那晚在龙华寺后山的那个大杀器!
  完了,完了!惹不起的帝王就是那杀人不眨眼的大杀器,怎么什么倒霉的人和事都能让她给碰上!那晚他应是没认出他吧?呜呜呜——她是不是又离死不远了……
  小孩子的心思最是单纯直白,白锦珍小妹妹原本随着众宫人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这会儿见自己最最心爱的姐姐捂着脑袋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既心疼姐姐又感到害怕,眼眶里含着的两泡眼泪怎么憋也憋不住了,于是扯开嗓子哇哇大哭。
  姐妹俩,大的这个就像只没壳的乌龟缩在那里抖成糠筛,小的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眼泪漫天,还有一地噤若寒蝉的宫女太监……萧续下意识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真有这么可怕吗?
  李久章:他皇上终究是他皇上,杀伤力越来越强悍了,在稍微加把劲儿就可以做到夜止孩啼了!
  等一群人走出去老远,再也看不到身影,长笙这才直起身子瘫坐在地,劫后余生般长叹出一口气,身边的小家伙也慢慢止住了哭声。
  回到承舒殿,长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向太妃辞行。丽太妃也听说了这事,以为侄女是怕皇上怪罪她的冲撞而害怕,便同意让姐妹俩回家。
  然后长笙收拾收拾小包袱,带着小妹子马不停蹄地逃出宫去。
  **十六
  车马急行,等终于看到崇宁侯府的大门,长笙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几人从外庭回玉桑院,一路走来,长笙敏锐的察觉到府里的气氛怪怪的,不光是她,就连丁嬷嬷也感觉到了,一路上碰到行礼的下人们表情都有些微妙。等回到玉桑院,丁嬷嬷便让打听小能手迎冬去串门子探听消息了。
  得到的结果是府里这几日是鸡飞狗跳的,其原因竟还与长笙有关,准确的说,长笙认为又是老和尚的那串佛珠惹得祸。
  自那日丽太妃寿宴后,崇宁候嫡女白锦珈的济慈大师佛珠,福泽深厚、旺家旺夫的名声就传遍了京城,虽然长笙都想不明白这“旺夫”的名头究竟是如何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