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 第55节
  “她家男人不好。”沈时恩听完后道,“人的时运本就有高有低的,如何就能怪到自己妻子身上?不过这种人也不少见,能共富贵却不能共患难。”
  姜桃点头,说:“只是觉得李姐姐和她女儿可怜。又想到我之前,背着克死双亲的扫把星的名声,若不是自己有一门手艺,又遇上了你,日子指不定要过成什么样。”
  沈时恩揽着她,轻轻捋着她的后背,问她:“那你想怎么帮她?”
  姜桃没想到他会这样问,抿唇笑道:“你不会觉得我多事吗?”
  沈时恩摇头,道:“路见不平,能帮的就帮一把。这是侠肝义胆,不是多事。”
  姜桃就接着道:“李姐姐对刺绣有兴趣,我就想着不若教一教她,能学多少就看她自己。这样她只要学会一点,自己也能做刺绣帮补家里,起码不会再被强迫着为了银钱,随意发嫁女儿。”
  其实按姜桃的想法,她是想让那李氏学成了本事,能自己赚钱了,就离开那种生活不顺遂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还施行家暴,甚至还为了银钱想随便发嫁继女的男人的。
  不过这是别人的私事,而且现在一切都没开始,说那些都还太早,就先按下不提。
  沈时恩又道:“若是只帮一个邻居,教她做刺绣,应该不会让你这样严肃吧?和我说说你还想做什么吧。”
  姜桃惊讶地看着他。这人怎么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啊?!她可还什么都没说啊!
  “直接说就成,怎么还傻了。”沈时恩屈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其实我想帮的不只是一个李氏,而是其他像她这样因为没有生存本事、只能仰仗男人鼻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付在旁人手中的女人。”说着姜桃也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凭我一个人的力量,说这样的话很不自量力,听着很可笑是不是?”
  沈时恩摇了摇头说不会,又同她道:“事在人为。如果一开始觉得困难就不去尝试,那么天下之事,十之八九都不可能成功了。”
  “你支持我这想法?”姜桃不敢置信。连她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无异于痴人说梦。而且眼下这个时代虽然算是民风比较开化的,没有裹小脚、立贞节牌坊那种陋习,女子也可以和离、改嫁,但到底是古代,女子地位完全比不得男子。
  何况即使在现代,女人地位上升了许多,却还是有许多不平等的时候。更有很多男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比自己厉害,宁愿她们只在家里相夫教子。
  她是自己这些搁眼下这个时代,称得上是离经叛道的想法,会得到沈时恩这土著男人的支持。
  沈时恩点头,道:“女子可能天生在体力上不如男人,但并不代表女人就一定要比男人弱势。我觉得你的想法很好,从前我长姐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
  提到当年的事情,沈时恩的眼神黯了黯。
  姜桃在心中赞了他长姐一声‘奇女子’,但是到底人已经不在了,她也不想触碰沈时恩心里的伤口,就没问他长姐到底说过什么。
  “想做什么就去做。”沈时恩从回忆中挣扎出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姜桃腻歪到他怀里,闷声闷气地说:“那些男人要是知道我教给他们媳妇手艺,是存着让她们独立的心思。不得把我视为毒蛇猛兽?”
  沈时恩就笑道:“你又不是一个人。没事的,不要怕,万事都有我。”
  姜桃的心里又软成了一片。她觉得自己前面活的那么倒霉,可能是老天把她的运气攒着,都用在了嫁给眼前这个男人上头。
  姜桃抱着沈时恩的脑袋,像亲小姜霖那样,在他额头响亮地‘啵啵’了两下。
  沈时恩赶紧把她拉回自己怀里,说:“别闹,撩起火来到时候求饶的也是你。”
  两人就这么挨着说话,大多时候都是姜桃在说话,但不论她说什么,他都听得很耐心很仔细,还会适当地给她提一些意见,等姜桃反应过来得时候,外头已经是月至中天。
  她歉然地看着沈时恩,嗔道:“怎么不提醒我啊?时辰都这样晚了。你昨夜就没睡,白天还做工,晚上听我说了一宿的废话。这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沈时恩却说没什么,“不过少睡一夜的觉而已,不值当什么。而且你说的也不是废话,我没想过你会推己及人想那么多,真让我刮目相看!”
  他这口吻像个为自己女儿骄傲的父亲一般,把姜桃都说的不好意思了,催促着他去沐浴,然后早些休息。
  一夜好梦,第二天一早,姜桃送走了他们,在家里又烤了一次面包,提着篮子去了楚家别院。
  苏如是早早地就起身了,见了她就笑,说:“不是和你说了嘛,这几日这里要收拾搬家,到处都是灰,让你先不用过来的,好好休息才是。”
  姜桃掀开布帘子,让苏如是看自己做出来的面包,说:“是我自己做的东西,送来给您尝尝鲜。”
  苏如是不是个重口腹之欲的,但还是很赏脸地拿了一个面包,就着热茶慢慢吃着。
  姜桃不和她师父兜圈子,说:“师父,我和你商量一个事成不成?”
  苏如是就放了面包,让她有话尽管说。
  姜桃就把李氏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同她说了,因为她的刺绣技艺到底是苏如是教的,所以还是得征求她的同意。
  说完姜桃又补充道:“师父教的家传技艺我肯定是不会外传的,就是教她们一些市面上的绣法。”
  苏如是想的远比姜桃想的更多,而且她也更了解姜桃,不用像沈时恩那样发问,她就道:“你的想法是好的,但是随着教授的人越多,产出的绣品的量也就越大,这小县城肯定是消化不了那样多的绣品的。你得想办法帮她们卖,那样才能做得长久。”
  姜桃点头,“师父说的这些我也知道,所以我才来和您商量的。”
  苏如是沉吟半晌,说:“这样吧,你去和年掌柜说说,卖绣品这方面他才是真的行家。”
  “这样会不会不大好?”姜桃问,“到底是楚家的产业,我若是让年掌柜帮忙,不是等于用楚家的资源?”
  苏如是笑着摇了摇头,同她道:“这绣庄是小荣的私产,本来每年就不怎么盈利。尤其是近半年来,芙蓉绣庄的几家分店附近都开了旗鼓相当的牡丹绣庄,同他们打擂台,抢生意。若是不再做旁的发展,关店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
  这小县城位置不算便利,所以这边的牡丹绣庄是最晚才开过来的,其他地方的分店早就被侵占了许多资源。只是消息闭塞,楚鹤荣也不上心,一直到苏如是过来了,年掌柜才赶紧把这个事情报了上来。
  “小荣那孩子看着有些骄横,其实心肠很好。”苏如是道,“咱们能帮的就帮一把。帮不成也没事,师父给你兜底。”
  苏如是是真的觉得照着楚鹤荣那漫不经心的经营态度,芙蓉绣庄被牡丹绣庄吞并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眼下姜桃正好想做这方面的事,就让她利用芙蓉绣庄的资源练练手,若是能双赢那自然更好,若是没做好,她就出银子把芙蓉绣庄几家铺子都买下来,怎么也不会让楚鹤荣吃亏的。
  “行。”姜桃听了苏如是这话就越发有底气了,说:“那我就试试吧。”
  第72章
  姜桃在苏如是的指点下,想好了初步的计划。
  她要发展一个自己的绣坊,给李氏那样的人提供工作岗位,给她们在立起来的资本,让她们知道女子不靠男人也可以生活。至于她后面的路怎么走,是继续和那样的男人过日子,还是和离什么的,就看她们自己的选择了。
  苏如是还是很喜欢她这想法的。
  她一辈子没有嫁人,早些年父母兄弟在意外中去世了,各种亲戚都逼上了门,想逼她嫁人,好谋取苏家的金字招牌和产业。
  她干脆把自家的店铺全都卖了,换取了大笔银钱,然后花银钱一路疏通,将自己的绣品送到了宫里。
  她的绣品得了宫里贵人的喜欢,她又和当时陷入困境的楚家结成了联盟,还躲到了宁北侯府去教养姜桃,那些个亲戚这才慢慢地没了动静。
  如今回想往事,三言两语就可以概括,当时的境况也多艰难,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可以说稍有不慎,她早就拿些居心不良的人分而食之了。有技艺有家底傍身的她,曾经尚且那般艰难,普通女子就更别说了。
  后头苏如是让人去请了年掌柜来,让姜桃直接和他商量。
  年掌柜听到姜桃要自己发展绣坊还是很高兴的,脸上直接带出了笑。
  姜桃问他合作上会不会有不方便,毕竟在她的认知里,芙蓉绣庄这样大字号,肯定是有自己的绣娘或者长期合作的绣坊的。
  年掌柜知道她如今已经是苏如是的义女,半个楚家人,又要一道合作,就也没瞒她,说:“早前绣庄是有自己的绣娘的,但是后来少东家接手了,没两年就把她们都遣散了。”
  姜桃听了想扶额,绣娘对于绣庄,那就是厨子对于酒楼,其中的重要性就是外行人都知道的,这也能随意遣散?
  “是资金周转上出了问题吗?”苏如是直接点破。
  养绣娘可是很费银钱的,首先月钱肯定得丰厚,其次是是衣食住行等各方面都要补贴,而后还要提供材料给绣娘们练手。毕竟市面上每一种流行的绣样或者绣技,都是在无数次试验下,成功了才流行起来的。这还是一个长线投资,毕竟做针线谁都会,做刺绣却没个三五年不得入门,绣娘培育徒弟的资金也是要绣坊出的。像姜桃这样学不到十年能有所成的,一方面是天赋异禀,另一方面则是苏如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了。一般人是不可能赶上这种进度的。
  年掌柜有些无奈地点点头,道:“后来我们就是和京城的绣坊合作了,不过如今那边的供货速度是越来越慢了。”
  没了自己的绣娘,就只能去和别人的绣坊合作。这样的好处是节省了日常的开支,但坏处是买绣品时价格会昂贵不少,分薄了利润,而且如果有时兴的东西面世,对方不一定会先卖给芙蓉绣庄。做生意讲究一个先机,若是产品面世的速度比别人慢,也是很吃亏的一件事。何况如今又来了一家牡丹绣庄明摆着和芙蓉绣庄打擂台,芙蓉绣庄落于下风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姜桃听了心道也难怪她师父说若是她这件事办好了,也是帮楚鹤荣了。
  年掌柜又笑着对姜桃道:“我从前看小娘子年轻,没想到您绣技非凡。如今还是没想到您这个年纪,已经收了徒弟了?”
  姜桃说这倒没有。
  她是昨天遇上了李氏的事情,才想到自己发展绣坊的。今天在苏如是的提点下才算明确了目标,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哪里来的什么徒弟?
  年掌柜脸上的笑僵了僵,忐忑着道:“您不会是想着现收徒弟吧?”
  “是现收。不过掌柜的不用担心,我有个想法,可以让她们很快上手。只是还需要你的帮忙。”
  年掌柜的让她尽管说来,姜桃就说想要一批特殊的绣线和经纬交织的十字格布。
  没错,她想的就是先教李氏她们十字绣,只要有了分号的绣线和十字格布,让她们对照专用的坐标图案进行刺绣,任何人都可以绣出同样效果,这样就等于是流水作业,也就不存在入门难,初期不能创造效益的问题了。
  年掌柜听她说完,道:“要特别的绣线不难,格布什么的用的是十字挑花的工艺,也不困难。但是……”
  说到底年掌柜还是担心姜桃现收徒弟的问题。他是真的想不出怎么能让人短时间就能上手刺绣。
  苏如是对他摆摆手,说:“你先去弄她要的材料,小荣那边由我来说。需要花费的成本也从我这里出。”说着就先拿出了五百两给了年掌柜。
  年掌柜忙说不用这样多的。
  他们芙蓉绣庄的绣娘虽然遣散了,但是原料供货渠道却还都在运行着。
  就是他也不知道还能运行多久就是了,毕竟好几间铺子加起来年年都没什么盈余,指不定哪天楚鹤荣心血来潮又让他们切掉什么。
  “先拿去用。有多的就先放着,留着下次备货。”
  得了苏如是的话,年掌柜也就有信心了。这可是业界泰斗,有她帮着掌眼,定是不会出什么大纰漏的。
  年掌柜应下了这桩事,说最多半个月,就能先送一批过来。
  送走年掌柜,姜桃让人送来了笔墨,提笔开始写写。
  苏如是就让人去准备了茶水点心,让她饿的时候就拿糕点垫垫肚子,也不打扰她。
  两刻钟后,姜桃草拟出了一份合同,让苏如是过目。
  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合同这种说法,叫契书。
  她的契书里写明了,加入她的绣坊前期不收拜师费,但由她传授技艺之后,不能随意教授外人,且需要在绣坊工作满五年,头两年要上交收入的一半作为绣坊对她投资的回报,如果违约,则要缴纳一大笔堪称天价的违约金。不止需要本人签字画押,还需要一位亲朋好友作保。
  这个时代的契书也是有法律效力的,就像高门大户凭着下人的卖身契就能随意发卖下人一样,一旦画押签了契约,对方违约,是可以到官府上告的。
  这契书是很有必要的。若是随便来什么人在她这边学了就走,再去旁的地方当绣娘,多少银子都不够填这窟窿的——毕竟十字绣说起来是比旁的刺绣简单,但是这个时代特殊的绣线和十字格布却不是机器加工得来的,其中花费的人力物力远比现代来的多。她没指望靠着发展绣坊能创造多少财富,但肯定不能往里亏钱。
  苏如是看完就忍不住笑了。她其实还担心挺担心徒弟办绣坊的,倒不是担心她办不好或者亏银钱,那都是小事。是她知道人心这种东西说好也好,说坏也坏,最是经不住考验的。她这徒弟到底还是涉世未深,苏如是就怕她被人浇熄了那一腔热忱,寒了心。
  “帮人,亦知道防人。”苏如是抿唇笑了笑,“我的阿桃长大了。”
  姜桃也跟着笑了笑,接着写旁的计划。
  十字绣的技艺并不困难,所用的绣线和格布虽然特别,但懂行的人花费时间琢磨,也能复制出来。她草拟的契约能防住绝大多数人,却防不住专门钻空子的小人。所以这只是绣坊初期发展时的过渡手段,后期还是能教授她们市面上流通的相对比较困难的技艺。
  而十字绣的销售市场,她也定位在了略有盈余的平民市场。首先是这些人能吃饱穿暖,已经有了更高的追求,但又负担不起现在市面上相对昂贵的普通绣品。十字绣就正好可以抢占这一部分空间,它比一般刺绣用时短,且可以应用到方方面面。如果只是支付不怎么昂贵的银钱,就可以多一些绣品装点门庭和为自己的衣着添光添彩,想来也不会发愁销路。
  还有就是现在成规模的绣庄,都是在抢占高端市场的份额。她走平价多销的路子,就不会和他们起正面冲突。这样短时间内也不会有行家惦记到她头上,花费人力物力来模仿山寨她。
  脑子里的想法很多很杂,姜桃不知不觉就写了几十页纸。
  后来一直到日暮西山,到了要掌灯的时辰,苏如是就不许她再用眼了。
  姜桃也没有坚持,将稿纸都收了起来。
  苏如是也不留她吃饭,让她早些回家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