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下马威
  烈日当头,火辣辣的阳光烤得人口干舌燥。
  新任礼部尚书汪灿率迎劳仪仗自皇宫出发,一路紧赶,抵达接洽地点璐苑,已近午时。
  午门到璐苑官驿的这一路,早就被禁军提前净了街。
  又因错过了时辰,瀛使团队未能准点出发,使得此刻净街令并未解除。
  十里长街两侧仍由大羿禁军把守,不见一个百姓。
  仪仗赶到时,官驿前异常嘈杂。
  使臣团阵型凌乱,那些身穿瀛服的武士们围在镇街的大羿禁军身前身后,正在哄闹不止,不断做出挑衅的动作。
  天朝大军纪律严明,无人不敢遵守。
  即便被对方丢土块、啐口水,禁军侍卫们仍是打不还手,一个个肃面沉止,好像是没有情感和知觉的木头人。
  汪行止多才,所精的外邦六语中包括瀛语。
  不需翻译,他也能听懂武士们出言不逊。
  虽说瀛人暴躁无礼,可到底是天朝误了迎客的时辰。
  汪灿强压心头的火气,高高举手示意仪仗停止奏乐,改鸣锣三声。
  场面暂时安静下来。
  使臣团队里有人说了几句,武士们听到,立刻安静的退回队列,站回各自的位置。
  使臣团队最前的位置是架十二人抬的精致木舆,舆中坐一肤白尖长脸的男人,四十几岁,身着瀛国贵族的深紫团窼纹筒袖罗衣、青灰长带,头戴缨冠,该是天皇的辅政之一,源仓大将无疑了。
  在这木舆的后面还跟有一架小舆,门格紧闭,里面坐的人是源仓夫人。
  汪灿策马出列,在合适的位置停住,下马拱手,表情不卑不亢:
  “礼部尚书汪灿汪行止,奉皇命迎接源仓大将军。大将军与夫人远渡重洋,一路辛苦了。”
  即便能言瀛语,作为大羿的礼部尚书也不能乱了规矩,与使臣对话时开口要说中原人的汉语。
  木舆旁是一瀛国的咨客,他立刻把汪灿的话译给了大将。
  紫衣小胡子男人身形巍峨不动,紧盯汪灿的两眼带有十足的戾气,好像锐利的钢钉想要将他刺穿。
  须臾,他音色低缓的说了几句。
  那咨客听了,冷笑勾唇,面向汪灿道:
  “大将军说,请汪大人下跪,向大将军赔礼致歉。”
  汪灿眉心一凛,怒火中烧,板脸回道:
  “本官是大羿朝廷的四品官员,上可跪天子,下可跪黎民父母。
  就算要本官向邦交国的天皇下跪都是自古以来没有的道理,更何况大将军就算在瀛国战功显赫,也始终是天皇的臣子。”
  语顿,汪灿一笑,眼光蔑然:
  “呵呵,臣子跪臣子,更是千古未闻的笑话吧?”
  那咨询大惊,三角眸子怨恨的眯了眯,随即将话原封不动的译给了源仓。
  “咚”的一声响,木舆里的男人表情震怒,拳头生硬的砸到舆板上,接着“叽里呱啦”又说了什么。
  不需翻译,汪灿也知大将军正在为久候迎劳仪仗而恼火。
  汪灿神情泰然镇定,躬身对着马车抱拳深拜,以一番流利的瀛语解释起来。
  所陈的大概意思是,仪仗并非有意延误了接迎的时辰,而是赶来的半途突然遇天降祥瑞,大队被一七彩光拱拦住了去路。
  之后,有白衣天神从云端降落至光拱上。
  她自称是瀛国的天照大御神,得知瀛、羿两国互通邦交甚感欢欣,特以真颜与迎劳仪仗相见,望两国邦交之谊恒古长存。
  这是汪灿在路上想出的对策。
  接洽时辰晚了,如何能够平息那位源仓大将心头的怒火,总需些智慧才是。
  以汪灿对瀛国民风文化的了解,他知天照大御神是那岛国人所信奉的神明。
  提到大御神,或许可以顺利的圆谎,不至于令暴躁自大的瀛人有的放矢。
  汪灿一口漂亮的瀛语确实撼动了整个使臣团,以至于在他话毕后的半晌,对方队列里都静得鸦雀无声。
  那小胡子的大将军眸色怔怔,恍似大脑卡壳般的,只管傻看着汪灿,哑口而钦佩。
  咨询转头向木舆里面张望了好几次,等待着大将发话。
  队后面微微有了些动静,是小舆的门格向一侧拉开,露出身穿霞色樱花图案礼服的娟秀女子,源仓夫人。
  听闻有大羿官员能言瀛语,叙述目睹天照神明的经过,夫人极感兴趣,也想要亲眼见见这位天朝的四品官员。
  汪灿暗自舒了口气,可算顺利过关了。
  这时,内官将大羿的制书呈给汪灿。
  汪灿双手接过黄卷,正色视向仓源:
  “下官即将宣制,请大将军下舆。”
  咨客译过,源仓听后悠悠一笑,摆手回复一句。
  咨客脸上的表情与那小胡子男人如出一辙:
  “将军说,虚礼免了吧,请大人即刻宣制。”
  汪灿脸上的诚挚寸寸淡下去,化作清凌凌的容色。
  “请源仓大将即刻下车。”中原汉语,掷地朗朗。
  木舆里的男人依旧我行我素。
  咨客见了,对汪灿冷笑,语气刻意高挑:
  “将军刚才说了,请汪大人即刻宣制!”
  汪灿心中的怒火瞬间冲上了脑顶,炯炯眸光毫无阻隔的正对源仓,面色全无畏惧,再次加重口吻:
  “请大将军即刻下舆!”
  瀛国并非大羿的番属国,如若面圣的话,源仓不必向华南信下跪。
  可下轿听读制书,是瀛国使臣应尽的礼仪。
  而今这位大将军一而再、再而三的发起挑衅,怕不是不把大羿天朝的国威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汪灿作为礼部的官员,自当见招拆招,当仁不让。
  僵持不下之际,瀛使团队后方骤然躁动。
  十多条黑毛竖耳的猎犬猛的冲将而出,喧吠着四散扑进了大羿的仪仗。
  一时间队列大乱,尖叫、哀嚎交叠起落,铜灯、熏炉扔了满地。
  街两侧的禁军脸色焦急,无奈不得上级命令,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的看着年轻的宫人们遭受畜生的撕咬。
  汪灿的眼神惊骇欲绝,正要抢步上前忽被一名内官扑倒,才幸免被只猎犬咬伤。
  隔着滚滚呛人的烟尘,他听到瀛国武士们狂浪夸张的大笑声。
  奶奶的,原来,这群凶猛的畜生是兔崽子们故意放出来的。
  一阵眩晕,汪灿气血上涌,不禁眼冒金星,险着昏过去。
  皇上提携他为礼部尚书,而他却没能办好差事。
  为此,汪灿感觉羞愧。
  一道黑影挂着冷风掠过汪灿身边,快如离弦的利箭。
  紧接着,是几声猎犬凄厉的哀鸣。
  烟尘散开,视野重获清明。
  汪灿惊讶的看到,一头猎犬正被只浑身花斑的豹子死死的咬住喉管。
  它的周围,几头猎犬倒在血泊里,没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