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这日停马饮水,修整一个时辰,何不欢便又来到白骨一旁,拿着手中剑往他眼前一递,“白白,你看我这剑如何,这件可是我家祖传而来,一代接一代整整传了十八代,你武功如此高强,要是能交我几招,我就把这绝世宝剑送给你……”
  这一阵旁絮絮叨叨,白骨闭目打坐许久才睁开了眼,看向面前的剑。
  何不欢见他有反应,忙从祖宗十八代如何代代相传一事,大说特说,满天牛飞。
  秦质见状漫步而来在一旁坐下,还未开口,白骨便站起往别处走去。
  秦质一言不发看着人离开,面上也没什么表情。
  何不欢讲得正兴起,人高手却起身离开了,一时有些尴尬地说不出话,面皮再厚也有些受不住了,这人这么这般冷酷无情,一点都不知怜香惜玉!
  何不欢想着想着又想起他沙漠中露得那一手,一时面皮又厚了几层,拿着剑快步追了上去。
  秦质见之神情不变,温润的玉面上却莫名觉出几分冷意。
  第37章
  一路长林不似以往冷清,林中也时不时会遇到行人, 水中出许多鱼仔, 林中草木皆深, 野草花零零星星点缀,偶有长毛兔儿跳过, 树上不时有松鼠窜爬。
  这路已然走过一回, 倒是比去时快了许多,再走半日便能看到先前烧光的头骨鬼树。
  林中依稀可见苗寨, 秦质对住行一向要求极高,加之褚行前后打点,一路走得跟游山玩水似的,现下自然要住进苗寨,只没想到这一寨子人还认得他们, 一时欢喜地杀鸡宰牛,热情招待。
  刚在寨中住下, 白骨便收了何不欢的剑, 开始指点她的剑招。
  白骨虽然话少,但武学造诣极高, 每每一语中的, 令何不欢获益匪浅, 褚行在一旁看着也不由竖起耳朵听,后头实在忍不住了直凑过去讨教。
  白骨倒是没抗拒, 何不欢、褚行二人对招更利于她看出个中问题, 索性连带着褚行也指点一二, 不想二人竟有自家独传心法,皆未曾想过藏怀,倒叫白骨自己也有所获益,一时直顶着寡淡的脸,与他们一道认真钻研。
  三人皆是习武之人,除去睡觉,便是吃饭也围成一团讨论,气氛可谓极好。
  而褚行也对白骨改观了许多,甚至觉得这人虽然面冷,但还是极好相处的。
  若是楚复在,一定能觉察出自家公子的不对劲,可惜褚行向来一根筋,还每日只顾缠着白骨讨论钻研。
  秦质静静坐在一旁看着三人相互过招,白骨一人对二人也游刃有余,极为轻松,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就像逗老鼠的幼猫儿一般。
  片刻间,眼眸微微一转,轻飘飘落在那两只不停上窜下跳的老鼠身上,眼神掺了些许莫测之意。
  “秦公子,喝口茶解解渴罢。”洛卿端着茶递给秦质,温婉的面庞垂落几缕发丝,鹅黄色的衣裙衬得亭亭玉立,举起茶盏时袖口微微滑落露出几分嫩白滑腻的肌肤。
  秦质伸手接过不经意间看去,她忙似有所觉伸手拉过衣袖,微微垂首显出几分女儿家娇羞模样。
  秦质有礼有节收回视线,扫过茶盏,茶水成色极好,闻之醇香扑鼻,入喉口感极佳,这煮茶之人却有几分能耐,将茶叶的口感发挥到了极佳境界。
  “洛姑娘茶艺极好,这般程度想来花了不少功夫钻研?”
  洛卿闻言眉眼笑意轻显,声音细若风拂弱柳,却能叫人听见,“公子过奖,不过学了两年。”
  秦质眼里似含轻讶,“不想姑娘这般聪明,倒是在下轻忽姑娘的本事。”
  洛卿得了眼前人的赞赏,抬手掩唇含羞一笑,微微垂首越显矜持端庄。
  可她面上笑意还未收齐,眼前的人却状似疑惑般道:“只是……”
  她忙抬眼看去,却见眼前人看向何不欢那处,玉面又添几分疑惑,“只不知何姑娘出身是京都那处世家,连侍女都教导地这般灵秀出色,实在叫在下钦佩不已。”
  洛卿面色微不可见一僵,继而又温柔道:“家中遭了劫难,只剩下我一人,正好得了小姐相救,我无以为报便只好在她身旁伺候她一辈子。”
  不过一息极细微的面部变化,却还是落在了秦质眼里,他细看洛卿半晌,又忽而笑起,“原是如此,姑娘报恩之心是好,可这般不利于姑娘嫁人,毕竟为奴终究嫁不高。”
  这话实在太过刺心,言语之间的关心遗憾拿捏太准,不过几句话就揣摩出人的痛脚,甚至连更深都推出几许,这般心思深沉的人不知几多可怕,合该早早避开了去,免得往后被卖了都未必知晓,可惜这洛卿还偏要一头扎进来……
  洛卿眼眸微涩,默了许久才勉力笑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是我所能做的最好的回报。”
  话音刚落,何不欢已然到了眼前,洛卿见状起身伸手替她倒了茶,又冲远处二人温声道:“你们也来喝些茶水解解渴罢。”
  佳人相邀,如何能忽视,褚行闻言忙应了声而来。
  何不欢端过茶盏一饮而尽,又开始思索着刚头的剑招,唯有白骨站在远处,轻易不靠近一步。
  秦质抬眼看去,白骨正在轻轻擦拭手中的剑,见他看去立刻察觉,抬眼看去的眼神不带半点感情,视线一触便当即收了剑,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可谓是半点面子都不给,活脱脱一头白眼狼。
  白骨离了几人视线,想着饭点还没到便快步往林里走,细察四处无人,才拿出一瓶白瓷瓶,摘开布盖,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慢慢溢出,被风带远千里却不散。
  片刻后,白骨收起了瓷瓶,不经意间看见了前头蹦蹦跳跳跑过的兔子,四下无人,便不像之前来时那般视而不见地走过,只站在那处一动不动看着。
  身后传来极稳的脚步声,衣摆轻轻拂过草面,往这处悠闲走来,白骨一听便知是谁的。
  她转身一看,那人已然走近了许多,见她看去便忽而笑了起来,认命般地止了步,他的眉眼笑意太过温润亲昵,连带着林中的风都莫名轻了许多,拂面而来,舒服安逸地想要打盹儿。
  白骨看了一眼便垂下眼睫,提步便往寨子走,才堪堪经过秦质,忽被他突然抓住了手臂,抬眼看去却就见他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抬手指向前头。
  白骨转身看去,便见一只极小的兔儿从草丛中往这处蹦蹦跶跶跳来,一只小雪团在长草中跳得很是辛苦,那用力一跳却跳不高的模样格外可人疼。
  “要不要?”秦质忽然轻声问了一句,像是带幼弟出来的哥哥一般,语气莫名透着一丝宠溺。
  白骨一动不动看着,莫名觉出了几分眼巴巴的感觉,可就是一声不吭,跟柱子似的矗那看着。
  小雪团越蹦越近,似把来人都当成了树,毫无戒备靠近,却不防秦质突然俯身快速按着,又拉起小雪团的嫩耳朵提至白骨眼前,“看看是不是比你之前跑掉的那只白一些。”
  白骨看着眼前的兔儿,雪白的毛极软极蓬松,摸上去一定很软,她不由动了动手指,可不经意间看见红红的小眼儿透出她的模样,神情竟有几分希冀期盼,她微微一怔,手指慢慢缩紧,直到越来越紧,指节都泛了白。
  杀手的心若是软了一角,坍塌也不过是一瞬之间,死字已然如刀悬于头顶,甚至能感觉到寒气侵入头骨。
  唯一的解救方法就……杀,无论是兔儿,还是眼前这个人。
  白骨看得太专注,淡漠的模样下已然波涛汹涌一片。
  二人之间的气流极为诡异不详,秦质这处似全无察觉,轻松闲适,而白骨这处却紧绷压抑地喘不上气。
  不远处寨里的孩童跑来跑去玩闹着,见到秦质手中提着的兔子,忙不迭往这处跑来,一个个眼巴巴看着这处,小脸上满是羡慕渴望。
  其中一个忍不住小声开了口,“能……能把兔兔给我抱抱吗?”
  其余的闻言皆满眼期待,小脸上全是兴奋。
  秦质闻言一笑,微俯下身看向面前站着的孩童,“那可要看你们白白哥哥愿不愿意了……”说着便将手中的兔儿递到白骨面前,眉眼温和,含笑静等白骨如何处理。
  白骨看着他手中提着的兔儿,又看了眼前这些看着她的孩童,满眼的天真期盼。
  可期盼与她何关,天真又与她何关?
  她要做的只是活下去,哪怕与死人无异……
  眼神由冷极寒,她抬手提过了秦质手中的兔儿,可刚一接手却僵住了,这毛耳朵手感实在太好,这般软绵绵,毛茸茸,嫩得她的不敢用力握紧。
  兔儿被换了只手提着,微微有些不安地动弹了下,惹得白骨彻底愣了神。
  还没从兔儿的嫩耳上回过神了,一群小不点已经等不及了,围着她直脆生生喊道:“白白哥哥,给我们摸摸呗~”说着几只小手已经拉着她的衣摆往上掂脚,探着小手要摸兔儿。
  白骨忙将手中的兔儿扔给了他们,避如洪水般后退几步,避开了这一群叽叽喳喳的小子。
  秦质嘴角微弯,玉面渐染几分笑意。
  白骨看了几眼兔儿便收回视线,快步往寨子走去,进了寨子便见不远处高台极为热闹,寨中的许多人拿着手中的树枝,在早间清晨采集的露水中一浸,拿出时青绿的树叶沾上了晶莹的水珠,滴滴滑落。
  寨中的人嘴上念着祈福之词,拿着树枝在人群中挥撒。
  白骨才刚进来,便见寨中少年如一只林间麋鹿奔来,满面欢喜喊道:“我阿娘在给我祈福,恩公也来受一受福泽罢,来年一定诸事如意,平安团圆。”
  白骨闻言一声不响,仿佛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只看着远处祈福的仪式,年纪稍大一点的少年正拿着沾了露水的树叶,小心翼翼往坐都坐不稳的幼弟脸上撒水珠,神情认真念着祈福的祝词,带仪式结束又不由一脸宠溺地摸了摸幼弟的小脑袋。
  白骨看的很仔细,甚至不知道秦质已然站在一旁很久,直到他伸手将她拉坐在刚头小孩童坐着的草堆上,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而秦质已然伸手接过寨民递来的树枝,见白骨要站起身,不由伸手微微压在他肩膀上,眼染轻笑,“白白,祈福要闭上眼睛的。”
  一时间林中的轻风拂叶声,寨中的欢声笑语,树上的鸟啼不息,一切喧闹声似乎离得她很远很远,耳旁直听见眼前人的声音。
  白骨不知怎么就闭上了眼,目不能视,一切感觉便越发清晰起来,鼻间甚至能闻到林间的清新味道,那若有似无的药香不知不觉又缠绕而来。
  眼前阴影闪过,树叶上的水滴落在面上透着微微凉意,呼吸间林间拂来凉爽气息,耳旁传来清润声音,若水珠轻轻划过翠绿叶面,极静极轻,“岁岁年年得平安。”
  白骨眼睫一颤,突然掀开眼帘看向眼前的人,叶上的水珠不由落在眼角,似泪珠一般。
  树枝上的露水如何落下,都如慢放的动作一般映在眼帘,那翠绿的嫩叶上漫撒的水花极为好看。
  眼前的人少了往日漫不经心,眉眼认真,似在做一件极为郑重的事,上头的树叶茂盛,随风而动,风清花香。
  第38章
  祈福过后白骨便走了, 连晚间饭都没有吃, 就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甚至连一声招呼也没打。
  褚行在寨中找了一圈也见不着人, 才知晓人已经走了。
  洛卿闻言倒没什么反应,继续替他们摆放碗筷。
  何不欢一急,站起身往褚行这处走来,“怎么就走了,他不和我们一起回京都?
  你找清楚了没, 他即便要走, 也会先吃完了饭再走呀, 这一桌全是他爱吃的肉, 怎么舍得就这样走了!”
  褚行摇头, 一脸无奈,“真走了, 要不然早坐这处吃。”
  褚行说的确实是在理的,之前一到饭时, 白骨总是第一个来桌旁等着的,那模样就像只等肉骨头的犬儿,特别积极。
  何不欢闻言心中空落落,这白白好是没良心, 走也不留个家中住处, 摆明要断了联系!
  秦质静静看着桌上菜肴, 似有所思, 白日在林中察觉他放香, 就已然知晓人要离开,却到底没有算到人会这么早就离开,且还这般干净利落。
  林间风起,刮得树枝欲离树而去,天边乌云压来,天色越发阴沉,顷刻间便落起了豆大的雨滴。
  白骨只身一人在林中走,全然不管砸落身上的雨。
  四周的风刮起一片沙沙声,掩盖了林中极细微声响,根本无法察觉从周围包抄而来的黑影。
  白骨走了几步,在林中大片空地中停了下来。
  几道黑影一息不停,瞬间便从四周飞掠而来,围着白骨齐刷刷跪倒在地,“鬼宗十人,见过九千岁。”
  远处乌云密集,“嘶拉”一声闪电划破天际,白骨寡淡麻木的脸莫名觉出几分诡异,一瞬之间的光亮后是无尽的黑暗。
  “厂中现下如何?”
  鬼一闻言忙开口,“蛊宗取了帝王蛊,得厂公大赏,邱蝉子大肆招收蛊者为之所用,在暗厂中风头无两,又在厂公面前数进谗言,言及千岁勾结他人残害同教,再加之鬼十七突然叛逃出教一事,已惹厂公雷霆之怒,暗厂之中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您回去。”
  白骨闻言面色如旧,忽淡漠开口道:“鬼十七为何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