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芳菲抢着抱双们,“两个小表妹,你们好好听听我声音,耳熟不耳熟?没出生时我可是天天晚上给你们读故事呢!”
  两小只不知道她说什么,但见她是善良的小姐姐,又爱笑,也跟着喜欢她,抓着她衣服上亮晶晶的饰物“咯咯”笑。
  众人又大笑起来,其乐融融。
  除了不自在的,脸没处摆的唐丰菊两口子。
  “这死老太婆,咱们昨天来咋不见她这么热情,现在倒好……真是狗眼看人低!唐丰年能挣到钱了就都巴结他,全是见风使舵的势利眼,没一个好东西!”几个月不见,她的偏激与无赖,好像又“更胜一筹”了。
  却不知要想别人尊重,首先得自己会做人才行。
  他们前几天听见带信说大姐家要杀年猪了,昨天一大早就提前赶来刘家村,生怕吃少了一顿似的。
  来也就罢了,一家三口还甩了六只空手,险些把唐丰莲气个半死。
  不是她图他们那几块钱的东西,实在是她没面子啊!别人的娘家姐妹来都是来做面子的,她的亲妹子可好,就这么半分脸面不给她留。但好在今天爹妈来了,带的礼物也够多,她心里才舒坦些。
  以后再跟婆婆吵嘴,不会被骂“娘家全来白吃”了。
  一高兴,她心情就畅快,加倍的对双们好。
  “来,双儿们,大姑妈给你们肉吃!”她捡了半碗刚新鲜出锅的酥肉来,怕她们积食,多是面团团。
  当地兴用刚杀的猪前腿作头刀肉来炸酥肉,切成大拇指大,裹着面粉、鸡蛋和蜂蜜,放油锅里炸至金黄焦香,一捞出来就能吃。里头肥瘦相间,一吃一口酥油,特别下饭。有多余的面粉和着鸡蛋蜂蜜,就直接炸成小拇指大的面团团,比油条还好吃。
  对于又香又甜还脆的东西,两小只自然是来者不拒,一面用牙床“咯吱”“咯吱”磨,一面又滴滴答答掉口水。
  唐丰莲喜欢得抱着她们又亲又揉,怎么就有这么可爱的宝贝呢?
  没一会儿,太阳还老大,但客人都来得差不多了,刘家的杀猪宴开始了。
  李曼青带着孩子,跟两位老太太坐一桌,婆婆还能帮着喂喂孩子。
  宣城县的杀猪饭,像什么茨菇炖排骨,猪血炒腌菜,鲜葱炒猪肝,都是李曼青喜欢吃的。她先用家里带来的小碗碗,给孩子们盛了半碗排骨汤,又用勺子舀了一点细细的茨菇喂她们。
  其实在唐家也常吃排骨,李曼青常用胡萝卜、玉米、山药、党参换着炖,可能是吃腻了,现在一喝到茨菇炖的,清香又清爽,姐妹俩的眼睛又亮了。
  李曼青只顾着给她们弄吃的。
  还是唐丰年在隔壁男人桌上,见她没顾得上吃什么,去厨房找大姐悄悄舀了半碗排骨来,又挑着她爱这几样,每样夹了不少。
  芳菲捂着嘴笑:“舅舅对你可真好!像小公主似的……”
  “去去去,什么公主什么仆人的,你小孩子家家懂啥……”李曼青红了脸。
  “小舅妈别欺负我小,我啥不知道啊,在咱们学校里,多少比我小的都谈对象了!我这都算大龄了!”
  “哟,小丫头就知道谈对象了,别着急,你还小呢,等以后当大律师了,多少好男人等着你挑呢。”李曼青也曾憧憬过大学生活,好奇道:“你们一天几节课啊?还要不要上早晚自习?班主任是男的女的,学校离首都广场有多远……”
  芳菲早习惯这些问题了,她回来这半个月都不知道被人问过多少次,笑呵呵跟她全说了。
  李曼青听得满眼惊奇。
  她曾经做梦都在想的生活,有人帮她过上了。挺好。
  “舅妈这么喜欢,不如明年暑假去玩一趟?带上双儿们,我去火车站接你们,带你们吃最有名的首都烤鸭!还带你们去故宫圆明园,可好玩了,以前只在课本里见过,看了真实的才知道那种震撼……”
  李曼青满眼冒光。
  说来惭愧,上辈子虽然活了四十多年,但她从来没去过首都。
  还好,今生总有机会的。
  正想着,突然听见有小孩子在门口喊:“淹水了,有人淹水了!”
  第50章
  众人吃吃喝喝, 家长里短正开心着, 突然被“淹水了”吓得一怔。
  热闹的院子突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李曼青也跟着心头一跳, 对“淹水”两个字,起初还有点陌生,现在一看众人表情, 突然如醍醐灌顶。
  溺水。
  这在二十年后是多么熟悉的两个字。山村留守儿童私自下坝塘游泳溺水而亡, 成年人想不开跳河跳江,年轻人见义勇为溺水而亡……几乎每年都要有几个这样的悲剧上头条。
  溺水……仿佛永远与“死亡”两个字联系在一处。
  连安乡临近金沙江,水资源丰富, 乡内河流湖泊星罗密布, 李曼青小时候几乎是听着关于溺水而亡的恐怖故事长大的。
  翻过他们家房后那座山, 就有一座坝塘, 以前同村有几个女孩子, 比她大七八岁,暑假洗衣服时下河洗澡, 淹死了一个, 记得那个小姐姐还曾给她吃过李子……在她很小的时候。
  刘莲枝常用这个事例吓唬她,以至于两辈子活了四十多年, 她家门口就有河,却从来没下去洗过, 更不会游泳。
  “什么?!狗娃你说啥?!”坐门口那桌, 有个女人失声惊呼。
  今天来吃饭的大多数都已为人父母, 一听这话, 顿时都急了。
  “是哪个落水了?在哪里?”大家七嘴八舌,可以归结为这么一句。
  那个叫狗娃的小孩子,也才六七岁,刚上一年级的样子,说话都不太说得清,他哪里会归结几千只鸭子的叫声为一句话,反倒被众人一吼,小脸通红,结结巴巴道:“我……我也……没……”
  “快说啊!到底是哪个,在哪里!”因刘家村周围也有两三座坝塘,他不说清楚,大家去哪里找都没个头绪。
  还好,有个中年妇女一把抱住他,对着众人道:“你们吼我儿子干什么,让他好好说。”
  有了母亲的保护,小狗娃终于能说出来了:“在进村口那座坝,坝尾子那里,正扑腾着……”话没说完,所有人男男女女都跑出去了。
  这时候,他也说不清到底是谁掉水里了,等问出来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这么多父母,二三十个孩子都来了,也难保是谁家的。
  这种心急如焚,生怕这个炸.弹掉到自家头上的心情……李曼青就是不当妈也能理解。因为有几个汉子吼得比较大声,小双又吓得开始哼唧了,她忙让丰梅把大双给她,用两个背带前后背了一个。
  她最近发现,自从那天晚上这么背过她们后,两姐妹都特别喜欢这种树袋熊的姿势,母女仨合为一体,都能更有安全感。
  反正她们还小,加一起也就二十斤出头,她还能背得动。
  本来,她是压根就不想去凑热闹的,怕吓到孩子。但大姑姐也心急如焚,今天来吃酒的可还有别村的呢,全是刘家的亲朋好友,万一是客人的孩子出了点什么事,她们也脱不了干系。
  于是,硬是被唐丰莲给拉了出门。
  唐丰年早跟一群汉子跑出去了,大姐夫还拿了长竹竿和网兜,以及一个空轮胎。
  等他们赶到村口的坝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担心是刘家的客人出事,李曼青护着孩子脑袋,挤开人群,往边上去看。
  只见坝塘中央飘着块红蓝色的布料,看第一眼时她以为是哪个孩子的衣服丢水里了。等见众人都指着那件衣服叹息时,李曼青再仔细一看,险些没被吓死!
  只见衣服另一头,有一刻黑压压的脑袋——那分明是一个人!飘在水上!
  是什么人会一动不动的飘在水面上?!李曼青不敢多想,心头狂跳,赶紧掏出绑在背带上的丝巾,盖在两个孩子的脑袋上,遮挡住她们的眼睛。
  十分后悔跟着来了。
  小孩子三魂六魄不齐全,可千万别让什么不干净的邪祟撞见才好啊。
  “诶,看那衣服怎么有点像杨老六家的?是不是叫铃铛的?”
  “对呀,我昨天也看见小铃铛穿这个衣服……”
  “赶紧的,谁去喊一下杨老六两口子!”
  有孩子撒丫子就跑出去了。
  李曼青不知详情,但一听“杨老六”就大体明白了。
  要说大姐夫刘建国家,在整个刘家村也算条件上乘的人家了。当年为着租地种菜的事,附近几家都说好了,只有杨家,怎么也不肯租。
  不租也就罢了,他们家的八分田正好横亘在刘家租来的七八亩田中央,像后世拆迁钉子户似的,刘家种啥,他跟着种啥,大姑姐没少为这事闹心。
  跟着人家有样学样也就罢了,他还不好好照管菜蔬。众所周知,农村种菜,还在小菜苗时是要打农药的,打了药后得两个月才能吃。他们家倒好,要么就一滴农药不打,让那虫害成灾,周边的刘家菜地都被他祸害了一圈。
  这还算好的,顶多产量差些,出不了问题。
  他却还嫌不够过分,有时候人家刘家菜准备采摘上市了,他头一天去可着劲的给那八分地喷农药,周边被他殃及的一圈“池鱼”,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要吧,生怕卖出去吃出毛病来,到时候刘家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要了吧,那又是笔不小的损失!
  唐丰莲跟杨老六婆娘为这事吵过不知多少架了。
  高价租他们家的八分,给他们家送烟请吃饭,给村长送礼……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他们家就跟块茅坑边的石头似的,又臭又硬,无从下手。
  眼见着刘家日子一年比一年兴旺,杨家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反正我们家做不成的事,你们也别想做!
  上个月大姑姐回去还跟她们骂了半天这杨老六呢。
  这也就能想得通了,为什么从刘家跑出来的客人不见他们家人,刘家的杀猪饭他们是不会去吃的。
  刘家村是个大村。这座坝塘光看水面得有五六个唐家院子大,孩子漂浮的位置又在正中央,靠近坝梗涵洞的地方,游过去也得二三十米,再驮着个喝饱水的身子游回来……李曼青不敢多想。
  她也来不及多想。
  因为唐丰年已经脱了上衣,“噗通”一声跳下水了。
  另外三个汉子也脱了衣服,跟在他后面五六米远的地方,以防万一待会儿他体力不支。
  李曼青的心,随着他长长的手臂划动,一下一下的闷跳不停。他还有两个孩子,还有爹妈,还有她……可不能出事啊!
  实在是上辈子救人不成反被溺死的新闻太多了。
  唐丰莲也小声嘀咕道:“丰年怎么……杨老六家的事哪个敢惹……”
  原来,这刘家村虽姓刘,但里头有一半都是外姓人,而这一半里头,又有三分之二都姓杨,连村支书和书记都是姓杨的。整个杨氏一门的团结是众所周知的,当地外姓人一般不敢惹,当然,他们也不会主动惹事,大家住一个村,大多数时候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相安无事。
  可万一,现在唐丰年下去救人了,到底还是不是个“人”,还有没有气儿,大家都心知肚明,怕早就凶多吉少了。
  这时候自然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他倒好……
  唐丰莲气得跺了跺脚。
  李曼青一听,心也揪起来。对这些几大族的陈年旧账,她也略有耳闻。
  唐丰年刚游到那人附近,就有个女人哭着挤到人群前头,左一声“铃铛”,右一声“铃铛”的哭喊,估计就是孩子母亲了。李曼青这个做母亲的,听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不敢想象,如果是大双小双谁出了这种事,她可还能活得下去。
  只要是母亲,都是一样的心情。
  才几息的功夫,一群男男女女,约摸十六七人也挤到前头来了。有个皮肤白净的老太太站在曼青身后,哭道:“姑娘能不能让我上前看看?那是我孙子。”
  李曼青赶紧转身,扶了她一把,又给她空了个位置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