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鸾 第59节
  “有个人。”他说,“有个我们都不知道的人,隐藏在幕后。”
  明微便想起,她第二次见到的明四老爷。
  那个和明四老爷长得一模一样,气却完全不同的人。
  电光石火,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明三。”
  “什么?”
  明微抬起头,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带了惨白的意味。
  她看着这两个人,一字一字地问:“假如,我是说假如,明三老爷还活着……”
  室内一静。
  这个猜测太可怕了。
  但是,又好像……
  过了一会儿,蒋文峰低声说:“若是如此,庚三为什么来东宁,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杨殊也喃喃道:“明三夫人为何会死,也有了原因。”
  即便如此,他们仍不愿意相信。
  因为,这太可怕了。
  ……
  明晟心情低落,慢吞吞往正院走。
  他去年年底回来的,原本过完年就该回京城去,谁知道一留再留,就到了这个时候。
  现在,他更不好走了。
  因为,母亲病了。
  正是午歇时间,正院里静悄悄的。
  丫鬟们都不在,大约也去歇息了。
  明晟站在廊下,揉了揉额头,想着等会儿和母亲说什么。
  忽听屋里传来动静,紧接着便是四夫人的声音响起:“你去哪里?”
  咦?谁在里面?
  很快,他听到四老爷的声音:“书房。”
  明晟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得四夫人冷笑:“这屋子我是不让睡怎么的?天天去书房,也没见你干什么正事!”
  听见父母吵架,实在是件尴尬的事,明晟便犹豫着是不是先走。
  但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四夫人又说了:“怎么,看着我就让你这么难受?这么不情愿,为什么当初还要娶我?”
  四老爷没说话。
  可他越是不说话,四夫人就越是愤怒。她喊道:“你就厌恶我到这个程度?连句话都不想说?”
  四老爷抬脚要走。
  “你给我站住!”四夫人气极,有些话便说出来了,“三嫂死了,你心如死灰了?瞧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死老婆了!天天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连个人都不见,你怎么不随她一起去啊!”
  过了会儿,四老爷充满厌倦的声音响起:“你别无理取闹,这些年我没对不起你。”
  可他这样,四夫人反倒更生气。她冷笑着说:“是啊!旁人说起我,多羡慕啊!夫妻十八年,家里一点糟心事都没。人人都说,明四老爷脾气虽然不好,却格外专情。呵呵,你是专情,可他们都不知道,你专情的人不是我!”
  有些事说出来了,就忍不下去了。
  “人人都羡慕我,可谁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四夫人声音嘶哑,“从成亲开始,你的心一天都没装过我!你心心念念十八年的,是余芳园里那个!”
  明晟目光凝住,看着檐下那朵刚刚开放的血红杜鹃,听着母亲痛苦的声音:“十八年,十八年了!我以为我能等你回心转意的,可我今天才知道,这辈子我都等不到了。她死了,你只会更加念着她,永远想着她,恨不得随她一起去。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不说出来?说救她的是你!说她一见钟情的人是你!”
  明晟一怔,愣愣地转过头,盯着窗子。
  一窗之隔,四老爷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四夫人继续冷笑,“你惦记她惦记到说梦话,自己不知道吧?”
  “……”
  “走到今天,你怨谁呢?当初你要够胆子去争,今天她就是你的妻子。凭你这样的专情,必定把她捧在手心里爱一辈子。可是你没胆,所以你眼睁睁地看着她变成自己的嫂子,眼睁睁看着她守寡,又眼睁睁看着她被欺负。然后,等她死了,你再来怀念她。哈哈哈,明菖,你真是可笑又可悲!”
  第77章 契机
  蒋文峰走了。
  他趁着午休过来的,不能留太久。
  而且,这样的三方会谈,也不能让人瞧见。
  “你们这招,好像没什么用啊!”明微道。
  “嗯?”杨殊的心思,还沉浸在方才所得的结论里。
  “故意跟蒋大人不合,又暗中放消息说自己奉了圣命,祈东郡王似乎并没有因此而做出不恰当的事。”
  杨殊一笑:“这世间大部分谋算,其实都是无用的。但不能因为无用就不做了,只要等到一个恰好的契机出现,一些无用的谋算,才会变成有用的东西。”
  明微想了想:“比如明家?”
  “比如明家。”他往躺椅上一靠,双手枕在脑后,以一种悠闲的姿态与她闲谈,“庚三之死,对明家来说,本该船过了无痕。明家那些龌龊事,旁人也无从得知。偏偏在十年后,一个无意中的契机,将这些引发了。”
  明微默默点头。
  这个契机,表面上看,是那个撞鬼的局。事实上,应该是她的到来。
  有人想吓唬余芳园里的人,提早将庚三的凶魂放了出来。而这个凶魂吓死了明七小姐,让她得以在这具身体里复生。
  于是,本该死去的“明七小姐”还活着。
  本该在明七小姐死后心灰意冷,极有可能因此自尽的明三夫人,成了揭穿这一切丑恶的关键。
  只不过,这是老天的谋算。
  “那么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杨殊潇洒地打开折扇:“有个最直接的办法。”
  “什么?”
  “冲进明家,搜出明三。”
  明微皱了皱眉。这样单凭一个猜测就冲进去,搜得出明三还好,搜不出来,他们在东宁所做的一切,就全毁了。
  “可惜,我们不能这么做。”杨殊叹了口气。
  他们是带着圣命来东宁的,做事不能胡来。
  必须有理有据,谋定后动。
  要去搜明三,就得确定明三在明家,并且能够在抓到人后,立刻拿出罪证。
  只有这样,他们抓人的行为,才是合理且合法的。
  “我有两个问题,杨公子可否解惑?”
  杨殊懒洋洋道:“连皇城司秘录都让你看了,姑娘还客气什么?”
  这话说的,好像他们真有什么关系似的。
  明微在心里呸了一声,面上还是很正经地问:“第一个问题,柳阳郡王真的谋反了吗?”
  “庚三找到了罪证。”杨殊端起茶,饮了一口。
  “这不合理啊!十年前,圣上已经坐稳那个位置了,并且正当壮年身强体健,内有贤臣外有良将,怎么看都没可能谋反成功。”
  杨殊托着茶杯轻笑:“涉及到皇权,哪有那么多理。我且问你,前朝戾太子谋反案,你知道吧?”
  明微点点头。
  “戾太子是前朝宣宗皇帝的嫡长子,立太子多年并无过失。但,因为皇后更喜欢献王,对他多有责难,仅仅一句废立的流言,便让他谋反了。”
  杨殊问:“你觉得他的谋反理智吗?”不等她回答,就道,“宣宗皇帝对朝廷的掌控力仍在,那时候谋反是必败的结局。相反,他继续忍耐,不叫人找到错处,便是真要废他,朝臣也不会答应。”
  “他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字,怕。”
  他低头看着茶杯,里面映出一张俊美不似真人的脸庞:“一登九五,六亲情绝。他父亲晋王身死还不久,柳阳郡王怎么能不怕?圣上是仁厚,可再仁厚的人,坐在那个位置上,也会杀很多可以不杀的人。”
  明微点头,第一问题就算过去了。
  “第二个问题,祈东郡王是否真有反意?”
  杨殊笑了:“有没有反意,自然是要查的,不然我们来东宁做什么?皇城司又不是死不起密探,之所以对庚三之死大动干戈,自然是因为他的死涉及到更重要的东西。”
  明微想了想:“因为祈东郡王在东宁,所以你们对庚三死于东宁特别紧张?”
  “可以这样说。”
  说到这里,杨殊皱了皱眉,像是自言自语:“假如明三真的没死,当年诈死潜回东宁,是否已经打定主意投靠祈东郡王?那他要取得祈东郡王的信任,手里应该有什么投名状……”
  “投名状!对了,投名状!”杨殊忽然站起来,在屋里来来回回,扇骨一下下敲在手心,“庚三一定是为这件事情来的!这件东西十分重要,能给祈东郡王不少助力。阿玄!”
  他喊了一声,阿玄应声推开门:“公子。”
  “柳阳郡王案的卷宗呢?快拿来!”
  “是。”
  阿玄关上门,没过多久,又推开了:“公子。”
  卷宗真不少,搁桌上厚厚一叠,杨殊拿起一本,飞快地翻阅起来。
  他翻阅的动作和旁人不太一样。已经订成册的卷宗,用右手握住,后面三指托着书脊,拇指按着书页,食指一顶,书卷一弯,飞快地往前翻。
  只一会儿,一本册子便看完了,拿起下一本。
  明微奇道:“看得这么快?”
  阿玄瞧了她一眼,想着公子翻卷宗都没避开她,应是十分信任她的。便答道:“公子的眼睛生得与旁人不同。再不起眼的东西,只要见过就会记得。”
  明微心道,不就是过目不忘吗?这本事虽然难得,但后天也能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