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6节
  “鳌拜,你们还要继续辅佐皇上。”玉儿道,“索尼老了病了没法子,你们还都硬朗着,可别跟我偷懒,我可不答应。”
  众人在太皇太后跟前,誓死效忠皇帝,离了慈宁宫,离了紫禁城,苏克萨哈大步而去,不知急着要办什么,鳌拜站在马前,一脚踢开了牵马的下人,怒斥:“马磴子都烂了,你们没看见吗?”
  遏必隆从边上赶来,道:“鳌大人,坐我的马车吧,正好,咱们商量商量之后的事。”
  鳌拜鄙夷地打量他:“商量什么,难不成你根本没想到这一天?”
  话音落,天边惊雷炸响,瞬间暴雨如注,鳌拜等人不及躲避,等退到屋檐之下,早已浑身湿透,十分狼狈。
  皇宫里,玄烨站在奉先殿外,负手仰望苍穹。
  这场雨下来时,他刚好给列祖列宗上了香,那声雷,随着他的话语而响。
  若鬼怪神力不可信,那天命之子又从何说起?玄烨知道,大臣子民们,信不信神佛他管不着,但他们,必须信自己,信皇帝。
  殿门外,一把纸伞缓缓而来,到门前收了伞,是舒舒露出脑袋。
  见玄烨就在门口站着,她笑道:“皇上,臣妾来接您了。”
  玄烨却拿了她的伞丢开,脱下自己的衣袍,兜头盖在舒舒的脑袋上。
  舒舒一怔,便见玄烨抓着她的手,撒腿就往雨幕里冲。
  “皇上?娘娘……皇上……”大李子吓得不轻,一群太监宫女追在后头。
  可玄烨不肯听也不肯停,抓着舒舒一路跑回乾清宫,舒舒纵然披了衣裳,也浑身湿透,脚底一踩都能渗出水来,脸上不断有雨水从头发里淌下来,迷得睁不开眼。
  玄烨捧着她的脸,拨开湿透的散发,擦去她脸上的雨水,问:“冷不冷?是不是冻着了。”
  “凉快极了。”舒舒笑着,“可是皇祖母要发脾气了,皇上尽坑我。”
  玄烨冷不丁凑上来,在鲜红的双唇上重重亲了一口,又一口,欢喜地说:“舒舒,朕要亲政了。”
  玄烨一直都亲吻自己的额头,也是难得才有一回,唇上还留存着亲吻的触觉,不知是淋了雨的身体开始发热,还是心里烧起来,舒舒呆住了。
  “你怎么傻了?”玄烨笑道,“不为朕高兴吗?”
  舒舒忽然踮起脚,凑到玄烨面前,也在他唇上亲了一口,而后一脸傲气地看着皇帝,得意极了。
  “舒舒,朕要亲政了。”玄烨再道,“待朕君临天下,你就站在朕的身边。”
  第760章 天命之子,当无所畏惧
  大李子和石榴,可顾不得一对小人儿你侬我侬还是豪情万丈,一人带一个,立刻给收拾干净,换上清爽的衣衫鞋袜。
  石榴不惜嗔道:“娘娘,太皇太后知道了可怎么办,又要挨训了,皇上净带着您胡闹。”
  舒舒这会儿兴奋得很,笑得大眼睛也成了缝:“姑姑,皇上要亲政了。”
  石榴当然也高兴,眼角含着泪花说:“知道,奴婢知道。”
  何止是石榴知道,这会儿功夫,京城上下都知道,少年天子即将亲政。
  对于百姓而言,兴许感受不到其中的区别,反正国还是国,大清还是大清。但身处朝堂的文武百官,他们的前程未来,那将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佟府中,佟国纲从外头归来,到母亲院子里请安,便见弟弟国维带着下人正要离开,他朗声把弟弟叫住,走上前,打开了下人手中的匣子。
  一大盒子银灿灿的元宝,沉重得叫人捧着双手直打颤,下人抱着盒子怯怯地后退了几步,佟国维知道哥哥要说什么,先发制人道:“你别瞎操心,我不能害了你,也不会害了自己,玄烨要亲政了,我们还不得替他打点打点?”
  佟国纲神情严肃:“皇上的名讳,别挂在嘴边。”
  国维冷冷一笑:“哥,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我一心都是为了皇上,为了姐姐为了这个家,兄弟之间就别生出二心。”
  “这银子额娘拿给你的?”佟国纲道,“这是额娘的体己。”
  弟弟叹气:“我们佟家没到了要吃老本的地步,是你手紧管得严,我要一个铜板都费力。现在可不是费力问你要钱的时候,等我把事情办完了,咱们再算,我又不是用在自己的身上。”
  屋子里,倾弦听得动静,趴在窗口往外看,佟夫人怕孙女摔了,念叨着:“丫头,你看什么呢,快下来。”
  “阿玛又跟大伯吵架。”倾弦说,“奶奶,他们在吵架。”
  佟夫人立时皱眉,匆匆出门来,兄弟俩倒也没怎么吵,小儿子已经带着下人走远了。
  “额娘。”国纲见母亲,便上前道,“您拿银子给他了。”
  “刚收回来的利息,搁在桌上给倾弦当积木玩儿呢。”佟夫人道,“正好他来要钱,就顺手给他了。”
  佟国纲说:“您给他的钱,早就没数了,他便是知道您这儿要得到钱,才肆无忌惮。”
  夫人安抚儿子:“他也不是拿去花天酒地,是正经谋事,你是没见你阿玛从前往外头搬银子,佟家能有今日,你妹妹当初能在宫里吃得开,你阿玛可没少花钱。”
  “这是两码事,阿玛的银子是自己挣来的,国维一个铜板都没往家拿。”国纲道,“花钱不怕,可他若仗着家财殷实在外头不知轻重,早晚要闯祸。”
  佟夫人并不是偏向小儿子,真要选,她还更喜欢大儿子。
  只是佟图赖过去有过交代,说两个小子不同个性,小儿子若是正经在朝堂里谋事,能帮他就多多帮他,毕竟,单单靠大儿子的忠厚老实,在朝堂里是难以长久的。
  “你阿玛那点朝廷俸禄赏银,可撑不起这样的家私。”佟夫人笑道,“还不是祖上传下来的,你说国维一个铜板不往家里拿,人家明明也拿朝廷俸禄也好几年了。”
  “您就是护着他。”佟国纲道。
  “额娘护着你,也不会护他啊。”佟夫人拉着儿子坐下,给他擦头发上的雨水,笑道,“你阿玛交代过,你们兄弟俩性格不同,只要国维不走歪门邪道,也要支持他去闯一闯。朝廷里瞬息万变,个个儿从头到脚都是心机,最适合你弟弟这样的人活着。”
  “您说的是。”国纲公允地说,“国维的确聪明,对局势动态的把握也比儿子敏锐,他比儿子更适合在朝为官。”
  夫人笑道:“这不就结了?你放心,额娘还没老糊涂,不会叫他随便骗了钱,他若是在外头花天酒地养女人,一个子儿都别想拿去。”
  母子俩说着话,只见倾弦捧着满满一杯茶,一步一晃小心翼翼地走来,举起胖乎乎的小手,甜甜地喊着:“大伯喝茶。”
  佟国纲生了几个儿子,独独没有女儿,家里眼下就这一个宝贝疙瘩,人人看着倾弦就想起元曦小时候,疼也疼不过来。
  小侄女这一杯茶,立刻就化去了兄弟间的矛盾,他接过茶,搂过小人儿放在腿上,逗她道:“阿玛把你的元宝拿走了,是不是?”
  倾弦撅着嘴,双手比划,奶声奶气地告状:“我搭得老高老高了,阿玛一下就给拿走了,阿玛坏。”
  佟夫人随手从边上柜子里拿了一方锦盒,打开瞟了眼,就搁在桌上,对孙女说:“这盒珍珠拿去玩儿吧,不许往嘴巴里放,记着了吗?”
  小丫头在伯父怀里,撅着屁股趴在桌上,打开盒子拨弄珍珠,自言自语着:“这个珠子好小呀。”
  佟夫人上前拍拍孙女的屁股:“下来一边玩儿去,奶奶和大伯说话呢。”
  倾弦显然嫌弃珠子太小,兴致寥寥,转身抱着伯父的脖子撒娇:“大伯陪我玩,大伯带我去骑大马。”
  佟夫人拉下脸:“怎么不听话呢,自己玩儿去。”
  见祖母要生气,倾弦怕了几分,瘪着嘴一脸委屈,却紧紧抱着大伯的脖子不松开,知道在大伯怀里,能天不怕地不怕。
  “倾弦乖,大伯一会儿来找你。”佟国纲哄着怀里的小丫头,“倾弦想去哪里,大伯都带你去。”
  倾弦眼眸闪闪,便笑道:“我想找皇帝哥哥玩儿,大伯,找皇帝哥哥。”
  佟夫人微微蹙眉,命下人来抱走小姐,倾弦不肯走,哭闹了几声,被勒令直接送回她额娘身边去。
  “宫里不召见,不准随意送倾弦进宫。”佟夫人坐到一边,将散落的珍珠收起来,神情凝重地说,“这是唯一不许纵容她的事。”
  佟国纲问母亲:“额娘,是不是准备着将来,要送倾弦进宫为妃?”
  “我也不知道。”佟夫人轻叹,“那日国维信誓旦旦地对我说,并不是他私心这么想,将来局势变化,朝廷内宫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不见得是他非要送倾弦去,十年后,很可能是皇家主动要我们的倾弦。”
  “他倒是冷静又精明。”佟国纲说,不免又悲伤感慨,“元曦若在,该多好。”
  佟夫人眼角含泪,好不容易压下心中的痛苦,还是禁不住哽咽:“你也别负担太重了,元曦会舍不得,咱们先把自家的日子过好,就已经是帮了皇上大忙。”
  正说着,下人匆匆而来,说二夫人那边掌不住小姐,哭得满地打滚,求老夫人去看看。
  佟夫人哭笑不得:“元曦小时候哪里敢在地上打滚,我也是老了,对倾弦太过宠溺,真怕这孩子将来性情不好。”
  嚎啕大哭的小丫头被抱来,委屈地说她要进宫去看皇帝哥哥,也不见得她是真想见玄烨,兴许事小孩子突然一根筋,只是想得到满足。
  好在她还算惧怕祖母,知道祖母是家中最高权威,连祖母都生气,那是没人护着的,哭了会儿就收了眼泪,向奶奶保证不再哭,才被大伯抱去马房玩耍。
  “大伯,我什么时候能去看皇帝哥哥?”骑在马鞍上的小丫头,仍旧不死心,竟然指着皇宫的方向,“大伯,去那里,皇宫。”
  紫禁城里,玄烨换了衣裳后,就被玉儿传召到慈宁宫,倒也不是要责备他在雨里闯,而是为了亲政一事,很多话要细细地问玄烨。
  祖孙俩足足谈了半天,都过了传膳的时间,只见苏麻喇高兴地进门说:“雨终于停了,主子,皇上,快来看彩虹。”
  玄烨搀扶祖母到门外,立在宫檐之下,举目望天。
  只见乌云散去,霓虹当空,风里有些些凉意,清爽宜人。酷暑终将过去,硕果累累的金秋,就在眼前。
  “皇祖母。”玄烨道,“孙儿,会做个好皇帝。”
  玉儿满心安慰,郑重地说:“前路坎坷,玄烨,勇敢地走下去,你是天命之子,当无所畏惧。”
  第761章 上朝前,不要给朕喝水
  康熙六年七月初七,玄烨于太和殿举行亲政大典,昭告四海、大赦天下。
  自此,少年天子将每日至乾清门临朝听政,事无巨细,皆要由皇帝定夺。
  但亲政大典后,朝会上一些规矩的改变,始终不曾提及三位辅政大臣往后的身份,皇帝未下旨裁撤辅政大臣,且据说太皇太后也请求三人继续辅佐天子。
  可亲政,就意味着朝廷不需要再有辅政大臣,当年多尔衮死后,福临亲政,济尔哈朗虽仍是辅政大臣,但自称年迈退居家中,不问世事。
  然而眼下,要鳌拜放下手中大权退居家中,简直是天方夜谭。
  七月初七之后,每日朝政如往常一样,大事小事,玄烨会听取大臣们的意见,鳌拜也并非昏庸糊涂之人,正儿八经的军国大事,那也是能和玄烨站一边的。
  只是,大清开国以来,纠缠不休的旗权斗争,始终是分裂的矛盾所在,两黄旗和两白旗换地那件事儿,至今还没有消停。
  鳌拜横行霸道、咄咄逼人,苏克萨哈拼死抵抗、决不妥协,两黄旗和两白旗之间,除非有一天兵戈相见,真要在朝堂上分个胜负,怕是不易。
  这一日的早朝,苏克萨哈称病未至,鳌拜冷言冷语说了许多难听的话,玄烨充耳不闻,只管处理政务,鳌拜心中闷闷不乐,深知自己和皇帝的矛盾正日益加深。
  实则,亲政之后,玄烨扎扎实实地感受到肩上担子的沉重,可眼下一大半权力还在鳌拜手里攥着,若是这样就承受不起,待有一日鳌拜退出朝堂,他要如何担当。
  但这事儿急不来,谁也不是生出来就会做皇帝,玄烨心平气和,每日早睡早起、勤于三餐。但朝务之外,依然没改昔日的“贪玩”,时常能见小皇帝带着世家子弟或是太监们,在宫里到处玩耍作乐。
  亲政大典之后十日光景,大臣们冷眼相看、默默观察,渐渐得出结论,小皇帝并非什么惊世奇才,估摸着也就平平庸庸一辈子,他对待朝政的谨慎专注,还不如他的父亲福临,这都十四五岁了,还成天想着玩。
  七月下旬,苏克萨哈病愈归来,上的第一道折子便是向皇帝请旨,准许他辞官卸任,去先帝孝陵,为先帝守陵。
  玄烨自然不能恩准,要苏克萨哈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