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其实死皮赖脸不屈不挠,这一切都是假象。
  假如叶筠真得不需要他,假如他所作的一切带给叶筠的只有负面作用,那他宁愿消失在她面前用不出现。
  “需要啊,怎么能不需要呢?”
  然而萧彦成显然是不信的,他用怀疑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个头发毛躁的邻居。
  “这你就不懂了,那些心理啊情啊爱啊,其实都是小事,人生最关键的是什么,你知道不?”
  “是什么啊?”
  “是早上起来有人给你做个早餐,然后出门给你把垃圾倒了,这才是生活的本质。过日子嘛,难道要的不就是这个?”
  萧彦成开始觉得这邻居是胡扯,后来忽然拧眉,神色微变。
  好像挺有道理的。
  他猛地站起,迈腿就要下楼。
  “喂喂喂,年轻人,”邻居扯住了他的袖子:“顺手帮我把垃圾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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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赶到医院后,整个产科严阵以待神情严肃,科主任孙乾的脸更是黑得像锅底。8点10分,孙乾让其他大夫临时接替叶筠去急诊值班,把叶筠叫来开会。
  会议室里有医患关系办公室主任,医院党支部书记,产科几位老专家,以及负责这件事的护士助产士,每个人都神情沉重。
  叶筠已经把这个产妇往常所有的产检数据整理出来,从4w 2预建档,到12周的建档大产检以及nt数据,再到后面的唐筛,大排畸,糖耐,小排畸,骨盆数据等,全都打印出来,并且按照日期排序。
  她把这些数据分发给大家一人一份后,又将电子数据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逐个分析后,大家一致认定,平时的产检并没有任何疏漏,这个孕妇一直是按部就班地产检。b超每次都是有经验的老人给做的,测骨盆是产科老教授陈秀芬测的,没有任何问题。
  过完了产检又过产房流程,助产士和产房护士开始展示产房记录单以及监控录像等资料。
  一直到了中午十二点,会议总算结束了。
  听医院党支部书记的意思,这次事件医院已经和产妇家属做过沟通,并请卫生部介入调查调解,产妇家属那边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是讲道理的,况且从医院方的资料来看,这就是突发性的羊水栓塞,医院当时的医疗过程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医院方面并不需要负什么责任。
  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科室里从医生到护士都松了口气。
  谁知道刚回到科室,就见规培生裴心力一脸忐忑地望着自己:“叶姐,我这次完了。”
  “怎么了?”
  裴心力自从来到医院后一直表现积极,勤奋好学,动手能力强,叶筠正想说再过一两周裴心力就可以独立接诊一些简单常规产检了。
  “我被投诉了,刚医患关系部的霍姐来找说这个事了,说已经上会了。”
  “投诉你什么?”
  “投诉我乱收费,叶姐你还记得吗,上一周的一个孕妇来做羊穿病例,是我给她开的单子。”
  “记得。”
  那一天普通诊室特别忙,叶筠就把一些常规工作交给了裴心力,其中包括给前来就诊的孕妇开各种常规检查单子。
  像羊穿前的统一检查,这在他们的电脑系统中都是现成的套餐,只需要勾选一下自动就出检查单子,所以那次叶筠给裴心力讲了讲,就让裴心力直接操作了。
  裴心力简直是要哭了的样子:“我就是给她按照咱们的套餐开的单子。”
  叶筠听了一上午的会,本来听到“医患关系”已经心惊胆战了,好不容易松了口气,谁知道被手底下的规培生杀了一个回马枪。
  她不敢大意,赶紧给医患关系部的霍敏打电话,问起这次的情况来。
  人家霍敏那边一听,早就料到了,直接给叶筠发来了这次的患者投诉资料。
  叶筠翻了翻,也是无奈了。
  “心力,咱们那个羊穿前检查项目这是有一些必选项,有一些可选项,你看人家孕妇已经提供了一个月内的生化全套,免疫五项,凝血四项,这些就没有必要再做了。但是像血常规这个,我们必须是要看七日内的,所以还是得测。”
  生化项目包括肝功肾功,免疫五项包括艾滋病乙肝丙肝等,这些项目孕妇三个月内在其他医院做过且提供了检查结果,那么按理说本医院不该再重复检查的。
  “那,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叶筠在心里暗叹了口气。
  其实她是给裴心力反复说过这个规则的,裴心力当时也做了笔记,而且有什么事她都会从旁边盯着。可是那一天接诊压力太大,诊室里好几个孕妇都在,她一个没留意,裴心力这边手忙脚乱的,可能就一时没注意,给人家多开了。
  多开的这几项约莫要七八百块钱。
  虽然这些项目是医保内项目,不过b市生育险报销1400,就算部分女职工有补充医保,也就是8000块钱。一般孕妇做到羊穿了,人家平时产检费用十有七八少不了,早超过8000的界限了,所以人家投诉也是情有可原。
  “花钱买个教训吧。”叶筠没有多说什么。
  这件事确实是裴心力的错,不过也是自己的错,更是科室方面设置的问题,如果自己和科室方面能在流程上更规范化一些,可能就会避免裴心力的这个错误。
  裴心力听到这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花钱,谁花钱?这,这以后什么影响?”
  叶筠心里不太好受,不过也只好明白说了:“这个孕妇已经检查过了,所以医院不能退给她钱,这是你来赔偿的。至于以后的影响,既然经过了医患关系部,那肯定是要写在规培报告里了。”
  裴心力一听这话,整个人都垮掉的感觉,一嘟噜蹲在椅子上起不来。
  叶筠也没办法,不知道说什么好。
  到了下午叶筠正在急诊室里值班,听说医患关系部带着投诉的孕妇来了,找不到裴心力。叶筠打电话问了问,裴心力正在开规培生总结会,过不来。
  没办法,她只好先把急诊值班交代给另一个同事,自己跑过来门诊部处理这件事。
  由她来直接面对孕妇,比裴心力去经历这人生中最初的尴尬要好多了。
  孕妇过来后,叶筠看了一眼,还有点印象,是一个大龄孕妇,其他医院的,对接到第一医院产科来做羊穿。
  那孕妇跟着医患关系部的人过来,看了看叶筠,小心翼翼地问:“这都要做什么?”
  医患关系部的霍敏这才解释说:“需要你和大夫当面签一个协议,证明这件事算是了结了,然后大夫当面赔偿给你八百三十二元人民币的检查费用。”
  “让大夫赔给我?”孕妇显然很吃惊。
  “对啊,是大夫多给你开的单子,当然大夫赔。”霍敏理所当然地说。
  “……好吧。”孕妇更加尴尬了,都有些不好意思看叶筠。
  叶筠没说话,和孕妇坐在面对面。
  霍敏拿来一个调节协议书,双方各自签字,然后叶筠当面用微信转了钱给孕妇。
  孕妇收到钱,趁着那边霍敏在收拾材料,不好意思地对叶筠说:“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这流程这样,本来我过来约羊穿,当天做了血常规检查,一小时出来结果就能约羊穿了,谁知道那位年轻男大夫竟然给我开了那么一大堆检查单子,我丈夫交的费,交费的时候我也没注意,后来抽完血我看检查单子,自己问了问别的孕妇,才知道我被开多了。本来也没什么,可是那些检查单子得好几天才能出来结果,为了这个,我连着两天跑咱医院挂号,这么来回好几次了,我又住得远,因为这个多请了两天假了。那天我一早赶过来挂号,结果又没号了,一气之下就投诉去了,我没想到竟然要大夫赔给我钱……”
  叶筠勉强对孕妇笑了下:“没什么,这确实是我们的错,这钱我们应该出的。”
  然而她说这话,孕妇好像更不自在了:“要不然我退给你吧,我不要这钱了?”
  叶筠摇头:“不用,这是你应该拿的。”
  送走了孕妇后,叶筠出来,迎面正好看到裴心力正往这边赶。
  “叶姐,怎么样了?”
  “没事了,投诉的孕妇走了,其实她也没有什么恶意,也是赶巧了心情不好。”
  “钱呢?”
  “我转给对方了。”
  “叶姐,那我给你钱?”说着,裴心力就拿出手机来微信转账。
  “不用。”叶筠连忙制止了他:“这件事我也有错,我来出这个钱。”
  “是我的问题。”裴心力低着头,咬牙说:“其他规培生都自己开单子,也没出岔子,就我,自己开了几天单子就闹出这么一桩事,是我自己当时糊涂了。”
  叶筠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没什么,这只是你职业生涯的最开始,算不了什么大事,以后你还会遇到各种人各种事,也许人家并不是要故意害你为难你,人家也不是要医闹,可是站在医疗和患者最前锋的接触线上,我们注定承受来自医患问题的种种冲击。这件事就当个小小的教训吧,以后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对患者负责,也对自己负责。”
  “嗯,叶姐,我知道了。”裴心力重重地点了下头。
  而就在医院对面的星巴克里,萧彦成两手对着电脑噼里啪啦打字,耳朵夹着手机打电话,眼睛盯着对面的医院大门口。
  “明天吧,明天我去公司……对,明天开会,我今天有事……那个我已经在系统上审批了……好,明天见。”
  挂上电话后,萧彦成喝了一口咖啡,揉了揉疲惫的眉心。
  其实最近公司挺忙,这两天就要和投资人约一个会议,不过今天叶筠那个状态,他实在不放心,干脆就来星巴克办公了。
  正打算打开电脑工作一会,一抬眼,医院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眼就看到了她。
  这时候正是下班高峰期,也是大量患者离开第一医院的时候,公交车私家车以及穿插的出租车小三轮车和行人,堵个水泄不通。
  而就在这让人烦躁的杂乱拥堵之中,那个纤细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白色斜插袖简洁衬衫,下面是修长的淡紫罗兰长裤,她在拥堵的人群中,清新得像是夏天里绽放在湖边的银莲花。
  萧彦成的心里本来也是莫名闷燥的,可是看到叶筠,他顿时沉静下来。
  咖啡馆的低声细语,繁杂的公司事务,好像这一切都离他远去,心里眼里只有那个清爽秀美的身影。
  其实早上的时候曾经有瞬间的迷茫,想着自己这样对不对,这么多年过去她到底还需不需要自己?如果其实她已经彻底走出来了,自己又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出现来提醒那段不愿意回忆的过去。
  蹲坐在叶筠家门外的台阶上,他曾经有瞬间的迷茫,绝望地想,要不就这么算了吧,放过彼此。
  不过邻居的话提醒了他。
  其实可以看得出,现在的叶筠过得并不太好。
  她还是曾经那个叶筠,善良却又不善言辞到近乎木讷,不知道的以为她是冷漠坚硬的人,其实内里仿若水晶,剔透清澈无暇,却又易碎。
  阳光下的叶大夫仿佛已经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冷漠专业地对待着周围的一切,可她心里的某一处却一直停留在过去的那一刻。
  萧彦成望着走在人群中的那个纤细身影,轻轻攥了攥拳头。
  他知道,他是没办法轻易说放开。
  怎么可能放开,光是看这么一眼,都觉得过去所有的美好和坚信涌向眼前。
  他要留在叶筠身边,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照顾叶筠。
  他也要看清楚时机。
  他该怎么做,一切都要看叶筠的心情。
  昨天叶筠的心情显然很糟糕,他绝对不该在那个时候提非分的要求。
  至于今天,他被叶筠赶出,也是预料之中的。
  没有被特别激烈的赶出,这说明自己和叶筠的关系已经很有进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