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花著雨艰难地将目光移向行刑台,姬凤离还是在那里静静立着。
  其实,花著雨打心里觉得姬凤离不会死!
  因为,她知道他的能耐。
  她想他一定是有后路,不然,他绝不会这么从容地没有任何反抗被人打入牢中,不会这么从容地步上行刑台。
  可是,时辰快要到了,刑场周围还是毫无动静。
  寒风凛冽了起来,姬凤离的宽大囚袍很薄,被风吹起,微微垮着。
  风灌满衣袖,风吹动囚服,风扬起墨发。
  似乎,一眨眼,他便会消失在风里,消夫在这个天地间。
  一种恐慌忽然就攥住了她的心。
  高台下的百姓一阵又一阵的骚动,便在这时,刽子手出场了。刽子手穿一袭宽大的黑袍,将自己浑身上下包裹的很严实,脸上也同样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凌迟之刑实在是太过惨烈,惨烈到就连刽子手都不敢坦然地面对受刑者,生怕受刑者死后,变成厉鬼向自己索命。所以,行刑时,刽子手都是将自己浑身上下蒙个严严实实的。
  刽子手身后还有随行的一名帮手,他上前,将姬凤离囚服的上衫剥了下来,露出肩膀,露出了被镣铐穿过的琵琶骨,露出了胸膛。姬凤离的整个上身已经光裸,那人又去脱姬凤离的裤子,人群顿时一阵骚动。
  有人高喊着:“给相爷留一点面子吧!”
  群情激奋,花著雨银牙咬着下唇,宽袖中的手不断地抖着。
  刽子手闻言上前,用力一扯便将姬凤离的纨裤的裤腿撕成了两半,两条腿顿时光裸着暴露在寒风中。
  那名帮手又取出了一张大大的渔网,将姬凤离罩在了里面,渔网绷紧,将他身上的肌肉勒的一块块鼓了起来。
  郐子手从容不迫地打开手中的木箱,亮出了十几把刀具。这些刀具有的大而宽,有的小而薄,形状各异。
  凌迟之刑俗称千刀万剐,受刑者要身受九千九百九十九刀才死,多一刀少一刀都不行,所以刽子手必须准备十几把不同的刀具,才能完成这难度极高的行刑。
  刽子手挑了一把窄而尖锐的小刀,用帕巾擦了擦,凝立在行刑台上等待着,等待着一声炮响,等待着花著雨手中的行刑令牌落地。
  人群里,哭声越来越多。
  花著雨坐在监斩台上,忽然觉得有一种微微失衡的感觉,她觉得天地似乎正向着她这个方向倾斜了下来,一阵锥心的难过,在心头蔓延。浑身血液似乎在一瞬间凝结成冰,通体生凉,力气如同被抽空了一般,如果不是坐在
  椅子上,她想她可能芝会倒地。
  一炷香后就是一声炮响,就是行刑的时辰,不,已经不多一炷香了。
  妃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去。
  “宝大人,你要做什么?”聂相惊异地冷声问道。
  花著雨回首,勾唇笑道:“姬犯是杂家的仇人,杂家要亲眼看着他被凌迟,方解心中恨懑。”她一字一句嫣然说道,眉目间却满是丝丝冷厉。聂远桥一愣,皱眉看着花著雨快步向行刑的高台走去。
  花著雨负手一步一步踏上高台,高处风极烈,将她的杏黄宦衣吹得呼呼作响,好似翩然飞舞的蝶翼。
  “你先把他的渔网扯开,穿上衣服,我有话问他!”她冷冷说道,声如碎玉,清脆直入耳中。
  刽子手和他的帮手互看了一眼,马上动手,将姬凤离身上罩着的渔网解开,将囚服重新穿在他身上。只不过,下面的长裤已经被截断,花著雨解开身上的披风,迎风扔了过去,罩在了姬凤离身上。
  “你们先下去!”花著雨负手站在高台一角,面容清寂,唇角隐有笑意冷然,不辨喜怒。
  两人犹疑着退下高台。
  花著雨徐徐转身,淡淡地凝视着姬凤离。
  那个曾经风华无双、白衣翩跹的左相,此时一袭囚衣,满身锁链,他看上去明显瘦了,面上颇有憔悴之色,看上去狼狈至极。只是,纵然如此,他身上还是有一种从容不迫的乞质,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温雅的笑意。
  很久以前,她就想,她一定要打倒他,看看泰山压顶依然从容不迫的左想什么时候能露出惊惶的表情。
  说实话,她有些挫败。
  不得不承认,他够狠。
  就连自己要被凌迟,他都能坦然处之!
  “姬凤离,我总算等到了这一日!”她朝着他勾唇一笑,随手从刽子手的木箱中拿起一把长长的薄薄的匕首。
  姬凤离拥着花著雨扔过来的披风,他能感觉到这披风上带着他身上的温暖,慢慢地透过肌肤,渗入到他心中。
  够了!
  这对他巳径足够了!
  能在凌迟前得到她片刻的怜惜,他已经知足了。
  “宝儿,你终究是不忍心了,是吗?”他低低问道,嗓音低醇而柔和。
  花著雨唇角疏忽轻扯,绽开一抹淡笑,“不是,我只是觉得刽子手下手,不如自己下手来的解气而已!”
  他唇角的笑意瞬间凝结,眸中的灼亮瞬间熄灭,他抬手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眸中渐涌哀凉。
  一朵雪花,飞旋着飘落在刀面上,慢慢地融化成了水,让他错觉那是她流下的泪,而那,终究不是泪。雪越来越大了,大片的雪花被风卷着,在他身周飞舞,他就那样站在高台上,裹着她的披风,好似裹着世上最珍贵的狐裘锦衣。
  她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驻足,唇紧紧滴抿着,一言不发,将手中的匕首砍在了他身上。她怕她过一会儿就下不去手。
  第一刀,刺在他左臂,第二刀,刺左他右臂,第三刀是左肋,第四刀,是右肋,第五刀,是左腿,第六道,是右腿。
  划破肌肤的声音如同风声,可是,姬凤离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他面对前的只有她,他的眼晴只看着她的眼晴。
  她的脸就在他面前,相差不过两尺,他看着她的眼晴,那双令他心动的眼晴,此刻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冷酷。
  “宝………儿………可………解………恨? 当她终于住手,当他满身鲜血淋淋,他缓缓地说了六个字。
  她砍了他六刀。
  他说了六个字。
  这六十宇,让她最后一刀再也刺不下去。
  这六个字,让她心中蓦然大恸,如被一箭穿心。
  可是,这关键的一刀,她却必须要刺下去,可是她的手颤得厉害,抖得几乎拿捏不住手中的匕首。
  腰间忽然一紧,他忽然将她榄入怀里,“噗”的一声,最后一刀,因为他的拥狍,终于刺在他的胸口。一瞬间,血花飞溅,漫天艳红的血如雨如花,纷纷洒落,隔着血雨飘雪的两个人,两两相望,仿佛隔了一生一世般那么
  遥远,又仿佛从来都没有接近———
  “这一次,可曾解恨?”他再问。
  幽黑的眸,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紧锁着她的视线,带着一种说不出得专注,以及她无法辨认的笃定,震撼着她的心弦。
  高台下的百姓早已乱了套,就连监斩台上的其他官员,郝惊骇地站起身来,朝着这边望了过来,可是花著雨心中,却什么也听不见。
  这个世界,似乎乍然之间,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她的眼中,只有他。
  “姬凤离,你是不是恨我?”她颤着声音,伸手抚去他唇角的血迹,缓缓地,一字一句问道。
  姬凤离突然笑了,笑容灿烂如烟花乍盛,光风霁月,让人只觉得眼前满目缤纷,华光满目。弹指一笑,颠倒众生,纵然到了些时,他还是这样迷人。“宝儿,我怎么会恨你呢!你所做的,只不过是因为你恨我罢了。以前,
  我不知你恨我这么深,我只知道,你是赢疏邪,是花穆的部下,但我现在想,你可能还与花穆有着别的关系,所以你才恨我入骨!宝儿,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平白无故害我。所以,我不会恨你,永远不会恨你。只是
  ,我可能要去了。”他的一双凤眸,透出一种极空洞虚疲的眸色。
  “宝儿,我去了。如果真有来生,你知道我最想做什么吗?”他低低地问。
  “做什么?”花著雨转首,不知何时,眼角已经有泪慢慢地滑下。
  “我宁愿祈求阎王,让我下一世投胎做一个女子,宝儿,我不要再和你同为男子了。”他的话语,在她耳畔低低地飘荡着。
  胸臆间,一种毫无预料的疼痛,好似夜空绽放的烟花,忽然就炸开了,疼得让她猝不及防。这种疼痛并非只是一瞬间,而是,慢慢地,绵延入骨地
  开始慢慢弥漫,渗入到五脏六腑,似乎,全身上下,哪里都痛!
  她面上,泪水如乱珠划过玉盘,他奇怪地从她流泪的眼底看见了哀痛。
  哀痛?!
  这哀痛是怜悯、怜惜、或是……
  “宝儿,你终究还是在意的是吗?”他忽然伸臂,一把将她揽入怀里。
  手臂越收越紧,紧到令她无法呼吸。他的下巴枕在她的肓上,他的脸颊贴在她的鬓边,他身上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
  他的唇,找到了她的唇,疯狂而霸道地吻着她。
  花著雨的心脏骤然如同停跳,周遭的一切瞬间凝结。
  她僵直着身子,不敢动弹,甚至不敢喘息,一颗心就快要夺出心脏。就那么被他紧紧拥在怀里,任由他薄削的唇在她的唇上肆虐掠夺。
  花著雨感觉到自己浑身的力气似乎.忽然被抽离,一颗心好似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暖潮里,忽上忽下,悠悠荡荡。
  他的吻由霸道到温柔,越来越温柔,最后就好似一片落叶一只粉蝶一般从她唇角划开,他的头慢慢地垂在她肩头,耳畔,传来他低喃的声音:“宝儿,我爱你。可我也要永远忘记你!”
  花著雨感觉到姬凤离的身子慢慢地软了下去,向后倒了下去,她终宄是,伸手抱住了他,在他坠落的那一刻。但是,他的身子一直向下沉,似乎地底下有一股绝望的力量在把他住下拉。
  他望着她,看着她泪水肆虐的脸,他的睫毛慢慢地垂落而下,终究是走到了这最后一步,他们注定是不能相守的,所有的一切,到现在,彻底结束吧。
  “姬凤离,你不会死的!”她低低说道,在他的耳畔。可是,他似乎没有听多_。
  她临采监斩时,就已经收到了康的来信,她终于知悉,事情并未和她想象的那祥。
  她不是要杀他,她只是要救他。
  她来时,已经买通了刑场上除了聂相一党的所有官员,甚至于一些御林军。
  她是要让他诈死,她是要敉他出去。
  可是
  他现在这样子,似乎是真的死了!
  她抬头望着天空,雪花漫天飞舞,不一会儿.就将他的身子覆盖了起来。
  “他死了?”有人伸手过来探了探他的鼻息,是聂相,还是谁,她没看清楚。
  花著雨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只是怔怔地望着他的脸。
  一有雪花落下,她便伸手将他脸上的雪花拂落。可是,雪花却是越落越多,她也拂的起来越快,到最后,他的脸终于被雪花理住了。他死了!”
  然后,不知是谁,在她身后慢慢说道,声音沉静冷酷。
  天地为证!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