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这个皇三子着实可恨可厌,这世上再寻不出第二个这般无礼之人,也太欺人了些。
  她越想越是气,翻出那只疫鬼面具,物似人形,怎么看都是恶形恶状,凶怖吓人,怪道要驱之避之。瞪了几眼,又悻悻扔在一边,她也是气糊涂了,对着一样死物发脾气,它本是巧匠所制,一截好木,雕琢打磨描上纹彩,缀上红发彩绫,与人何尤?倒平白无辜担了她的怒火。
  “阿姊?堂姐姐。”卫繁扒着门缝担心地小声唤她。她身后坠着卫絮的一干丫环,一个一个皱着眉,担忧不已。
  卫絮轻抚了一下自己酡红的脸颊,有些羞愧自己迁怒卫繁之举,饮了一杯凉茶,这才起身将卫繁拉进屋,又与几个丫环道:“我没事,我跟堂妹说话,你们在外面自忙吧。”
  执书等人不敢拂她的性子,忙应了下来,自去备茶果点心。
  卫繁生怕姬凉那一鞭伤到卫絮的脸,两眼在她脸上扫来扫去,歉疚道:“大姐姐,可有伤到?”
  卫絮摇了摇头:“不曾。”只那鞭子带着风刃,割过脸畔,似能伤人一般。
  卫繁抽抽鼻子,还是不放心,将卫絮摁在榻上,自己跪坐在她身边,捧着她的脸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就怕哪里破了皮她自己反而不觉:“要不请个郎中来?”
  卫絮笑:“不必,确实没伤到我。”
  卫繁气呼呼:“那皇三子无礼得很,以后见着定要躲远一点。”
  卫絮星眸闪了闪,道:“他是皇家子孙,与我们素无往来,今日应是不凑巧,既无来往,何谈相避,倒是我们杞人忧天、枉自担心。”
  卫繁拉着卫絮道:“都怪我,非拉着大姐姐去,才遇上……”
  卫絮又摇了摇头:“你本就是好意,再说,福祸难测,谁知在……自家遇到这种事。”
  卫繁鼓着脸颊:“好意歹意,最后害了人,那就是不好。好心办了坏事,那好心也是坏心。”
  卫絮一愣,道:“这话是似而非,万事不应问心吗?”
  卫繁叹口气道:“好心又不能抵罪,大姐姐谅我好心,不怪责我那是大姐姐的大度。若是真出了事,我再好心也该万死。”
  卫絮白她一眼:“冤有头债有主。”低声厌道,“万死也轮不你啊。”
  卫繁气鼓鼓的:“再也不想看见三皇子。”
  卫絮冷下脸:“不提也罢,总是陌客,只当无事。”
  卫繁道:“除夕那日他送大姐姐回来,我还当他是好人。”
  卫絮抚着腰间的的绦带,心下暗道:他那日也不如何,只你未曾见他真面目:“知人知面难知心,画虎画皮难画骨,何况本就不熟,焉知本性?”
  卫繁握着卫絮的手,道:“难为大姐姐了。我叫厨下熬碗宁神汤来,大姐姐歇歇。要不?我陪大姐姐睡?”想了想,“要不跟祖母睡吧?”
  卫絮忙道:“不可,好好的惊扰祖母做什么?些许小事,不必惹得祖母动问。”
  “那我陪你?”
  “也不用你。 ”卫絮微微侧过身,不自在道,“我睡觉轻,小时就不要人陪床。你要是和我睡,你也睡不好,我也睡不好,妹妹的心意我记下了。”
  “我最喜欢与人一道睡,跟祖母睡时也是一床被子,绿萼她们也都陪着我睡。”卫繁红了红脸,“不过,我睡相不好,陪着大姐姐睡,只会是大姐姐睡不好,我在哪都睡得挺香的。”
  卫絮抿嘴而笑:“能吃能睡,是难得的福气。”
  卫繁憋笑:“小时祖父还取笑过我,说我是小猪投胎的,我是傻的,原还当祖父是夸我呢,问了婆子才知它长得粗黑不说,吃吃睡睡还直哼哼,气得我哭了老半天的鼻子。”
  卫絮听她拿自己取笑,掩唇笑道:“不知还知求证,倒也算不得傻。”
  卫繁更心虚了,掩面道:“我是沾沾自喜过了好几日才无意听婆子提了一嘴,才细问的。祖父都快要忘了这事了。”
  卫絮再冷清也撑不住笑出来,卫繁见她笑,总算放下担忧,见执书在外轻唤,便道:“大姐姐,我不多扰了,你先好好歇歇。”
  卫絮点头:“我不多送了,你也早先回去,别乱淘气。”她叫丫环送走卫繁主仆,半倚在那怔怔出神,半晌才与执书道:“论起心胸,我是远不及堂妹。”
  执书忙道:“奴婢只知小娘子才是最好的。”
  卫絮轻叹:“近则不能见全貌,你与我亲近,自是偏帮我。”
  执书道:“奴婢别的不懂,但二娘子说要用一碗宁神汤,再好好歇上一歇,却是再有理不过。”
  卫絮看天色尚早:“年节下,没病没灾,在床榻上歇息好似有些不雅。”
  执书急道:“哪还能顾虑这些,这是自家又不是别处,纵是老夫人知道也无二话。”
  卫絮听得她自家两字,勾动心事,拉住执书问道:“我先前只觉自己处处为客,可是自误了?”
  执书一咬牙,大着胆子道:“奴婢不知小娘子为什么觉得身是客,奴婢觉得侯府才是家,在侯府也更自在些,倒不是因着侯府规矩松……嗯,奴婢口拙,说不清也道不明,总之好好歹歹一袖子里的事,反倒心安。”
  卫絮幽幽道:“在外祖母家,表姐妹从不会这般跑去找表兄他们,此为礼也。在家中,我非但许了堂妹的唐突之举,随她一道找堂弟,还撞见外男。我心中本该气愤难当,不满家中无规无矩的,谁知静坐细想,竟生不出恼意埋怨来。”
  执书服侍她躺下,道:“小娘子说自己处处客,可刚才脱口而出的却是家,显见小娘子心里也知自己不是客。”
  卫絮轻笑一下,另叫丫环点上甜香移进帐中,执书轻手轻脚解开帐钩,顺手将解下的衣裳收拢收拢,见一边放着的疫鬼面具,“咦”了一声,道:“小娘子嫌这面具凶恶,收在箱中,怎又拿了出来,吓人一跳。”
  屏风后传来卫絮凉水似得声音:“你重收回箱中,随意找个角落放着,别占了地。”
  执书不明所以,听话地找了个收杂物的箱子,还特地放到最底下叠着。
  .
  卫繁从卫絮那出来还是气咻咻的,被三皇子这么一吓,她大姐姐怕是无心再办宴了,难得她们姊妹能一块热闹。
  “大姐姐在家其实也寂寞,我们又不懂诗不懂画的,想着姐妹几人聚一块玩玩闹闹,好歹也能打发打发闲暇。 ”真是天不遂人愿。
  “要不要告诉老夫人一声?”绿萼问道。
  “依大姐姐的心意,定是不愿多事。”卫繁趴栏杆上掏出一块饼捻碎了喂鱼,微怒道,“他是皇三子,告诉了也不能拿他如何?只可怜大姐姐白吃他一吓,只盼以后能离得他远远的。”
  “奴婢觉得大娘子说得是,等闲也遇不上他……”
  “等闲遇不上谁?”楼淮祀从国夫人那出来要去找卫放,他活跟长了千里眼似得,远远见到一角红衣,便知是卫繁,拖着跳脚的小厮儿绕了过来。
  “楼哥哥?”卫繁见着楼淮祀很是惊喜,将手中半块饼扔进池中,笑问,“楼哥哥几时来家中的?”
  “我刚拜见了老夫人。”楼淮祀探头看了一眼鱼池中争抢糕饼的鱼群,扬眉,“谁与你委屈了?气得连糕点都给了红鱼?”
  “还不是……”卫繁正要诉说,想想事关卫絮,到底还是住了嘴,道,“不能告诉楼哥哥,也不是我受了委屈。”
  别人的事?那管它死活。楼淮祀笑哄道:“我求了老夫人,明日带你们一道去郊外骑马,要是风好,就算时节不对,也能放放纸鸢。”
  “可真?”卫繁雀跃,又期艾问道,“可许多带些人去?”
  楼淮祀长叹:“我倒不想带,只老夫人不许,连你家小二郎都要带上。”
  “人多也好,热闹些。”卫繁心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好把她家姐姐捎去散散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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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散心未必,堵心却是真。卫繁瞪着骑在枣红马上的姬冶, 肚子里有百只猫在那抓挠, 每一寸肚肠, 哪哪哪都不舒服,用力扯扯楼淮祀的袖子:“皇三子怎在?”
  楼淮祀一个头两个大,道:“他非要来……”
  “他堂堂皇三子莫非没处去?”卫繁满心不愿。
  “唉!”楼淮祀叹道, “我表兄浑身生得倒毛,你指东他去西, 你不要他来, 他便要赖上你。”姬冶不是没眼色, 他人不喜那是他倒霉,与他屁事不相干, 他乐意谁拦他?
  卫繁灵机一动:“他专好与人作对, 那我相邀, 他是不是反而不来?”
  楼淮祀看一眼她熠熠生辉的脸,道:“卫妹妹, 我表兄又不是傻子。”这种小儿把戏他都能上当,姬冶还是别活,拔剑抹脖子早点投胎才是正经。
  卫繁丧气, 又扯了扯楼淮祀的袖子几下。楼淮祀被她逗笑, 道:“我看看能不能打发了他去,不过,十之八九是不成的。”
  卫繁点头,又嘀咕:“三皇子也是个怪人, 非要和我们凑一道。”
  楼淮祀过去拍了拍枣红马马脖子,斜眼歪嘴,取笑道:“可知自己有多惹人嫌?”
  姬冶打掉他的手,目光轻飘飘掠过马车,笑道:“他们再嫌,也是莫可奈何。”
  楼淮祀真想给他的马一鞭子道:“我好不容易拐了小丫头出来,倒让你败去一半的兴致。五舅舅跑山里赏雪去了,要不你找他去?”
  姬冶一口回绝:“深山不知何处,还是免了罢。”
  楼淮祀笑道:“你不是一向思慕五舅舅闲云野鹤自在逍遥?听闻那处有飞爆瀑冰结,难得奇秀。”
  姬冶全不为所动:“我畏冷惧寒,冻瀑不看也罢。”也就姬殷闲得全身长了绿毛,大老远不顾山险林深,还携了几个擅诗擅画的文人一道进山看景,那些个四体不勤、弱不经风的文人前世没烧高香,别让他五叔折腾得死在深山里头。
  楼淮祀咬牙:“你就不能少添些乱?”
  姬冶讥笑:“都道女人如衣裳,兄弟如手足,你倒好,要衣不要手脚的。”
  楼淮祀私下一句:“你有本事不要穿衣。”
  卫繁见楼淮祀无功而回,虽失望也知不能强求,蔫蔫道:“那我先去马车陪大姐姐。”
  反倒是卫絮心神宁定,难得能出门,外头草不长莺不飞,却是风和日暖。年节未过,家家户户桃符门神鲜艳,五颜六色的春幡插遍一城,不逊百花斗艳。既有好景,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坏了好心情。
  她反安慰卫繁道:“岂有事事顺心如意的?好景也有一二败处呢。”翻出一个九连环塞卫繁手里,“喏,解这个罢,出城路长又无事。”
  卫繁摇摇头,道:“我本就一肚子气,等一下解不开这连环锁,又生另一肚子的气,那还得了。”
  “我教你。”卫絮道,“知道决窍,并不难。”
  卫繁笑答应,又想起一事,吩咐车外的婆子,道:“嬷嬷,车过闹街,多搜罗些吃的,丁四娘家的糖果儿多买些来,不要只穿红果的,夹着山药、豆沙、蒲桃干、核桃仁的才好。罢,还是各样都买来,再一些街上的馓子、见风消、肉饼 、桂花栗子、油糖果子、风干肉、黑枣嵌麻桃什么的,多多益善。”
  婆子笑起来:“家中也带得好些吃食呢,连着炉子都有挑来,不怕少吃的。”
  卫繁道:“和家里两样滋味,到时嬷嬷们也各分分。”
  她心情好转,凑到卫絮身边专心解九连环。
  卫紫与卫素一车却是嘴巴噘得老高,于氏看天好,就把卫敛塞了过来,还道:“这是你同胞兄弟,你这个阿姊怎能不亲近照顾?再说有奶娘丫环跟着,也不用你动弹。”
  卫紫气道:“他这般小,哪懂游玩。”
  于氏一点卫紫的脑门,恨道:“你懂什么?咱们家虽也姓卫,却不是侯府的 ,你就罢了,你弟弟就该与大郎他们多多亲近,亲得好似一胎骨肉才好呢。”
  卫紫顶嘴道:“要亲近更不要带去,他又哭鼻子又闹的,讨人嫌得狠。”拿手帕一揩弟弟的鼻子,“噫”了一声,连手帕都扔掉不要,“他还胖,远远的才能亲近。”
  于氏大怒,看看自己胖敦儿子,肉肉白白圆圆的小脸,大眼小嘴,道:“这叫福相,莫不是瘦伶仃尖下巴生得穷巴巴的才好,不许再嫌你弟弟。”她急着和许氏一道吃酒看傀儡戏,将胖儿子撇给女儿,毫不留恋地走了。
  害得卫紫、卫敛姐弟大眼瞪小眼直瞪到马车上,卫紫抬抬下巴,掰着手指道:“一不许哭 、二不许闹、三不许贪嘴、四不许乱跑,五不许声高、六不许歪缠。”眼见卫敛眨巴眨巴眼,要掉眼泪,立马凶巴巴道,“掉眼泪也是不许的。”
  奶娘心疼不过,道:“小娘子,小郎君才多点大,能懂得什么。”
  卫紫哼道:“那他还要来,在家跟阿娘一处,我才不管他呢。”
  卫素也看不过眼,拿小零嘴拨浪鼓逗卫敛,道:“四妹妹,你别吓他,你一吓他,他心里委屈,本不哭的都要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