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沈清弦这一下是彻底看明白了。
  虽然还是生气,但更多的是无奈。
  顾见深会变成这样,也实在是童年的经历太残酷。
  他不信沈清弦,不信他会无缘无故地对他好,不信他是真心对他好,也不信他会永远陪着他。
  至于喜欢……
  其实顾见深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
  喜欢和信任无关,不信任一样可以喜欢。
  但是顾见深不敢去喜欢。
  从小到大,没得到过纯粹的爱,所以也就不敢去碰触这种感情。
  既然付出就会受到伤害,那从根源上切断不就行了。
  不去喜欢就不会受到伤害,可他又贪恋着一份真正的温暖和爱。
  于是死死抓着沈清弦不放,一边他坚信这是虚假的和不牢固的,一边又拼了命地去紧握着,希望能真正得到。
  就是这样的矛盾与……病态。
  沈清弦拥着他道:“陛下,没有谁是永远不会离开谁的,但只要心在,离开了也仍是没有离开。”
  顾见深愣住了,似乎听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沈清弦也没再着急,他会让他信他,让他喜欢上他,然后……狠狠揍他一顿!
  秋收祭,帝王仪仗浩浩荡荡地去了祥盛山。
  这已经是顾见深继位后的第十次祭天。
  除了第一次由卫琎代行,之后他都是自己亲临祥盛山,为万民祈福。
  幸运的是,这十多年卫国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当然和祭天无关,一来是顾见深治理有道,二来是沈清弦卜算有理。
  两相结合,才有这十年康泰。
  今天沈清弦可不是心血来潮才要来主持祭天。
  他要忽悠一声,通知大家,他还在,也让大家知道,“神”也在。
  顾见深用了几年时间才把他的势力拔除,而他想要得回那些,只需要这一瞬。
  顾见深祭拜时,身着纯白长袍的沈清弦抬手,陡然间,一股圣光从天而降,光芒极盛,极耀眼,仿佛将太阳的光芒引了下来!
  这夺目的光辉连接了苍天和大地,而立于其中的男子长发无风自动,纯白的肌肤犹如晶莹美玉,空灵的声音响彻云霄:“诸子心诚,神佑大卫!”
  顾见深抬头,看到了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他心心念念之人就在他面前,神圣又美丽……
  这样近却又那般的遥远。
  他心一慌,伸手欲碰,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山下臣民跪了一地,全都在高呼着神迹显灵,大卫无疆!
  待到光芒散去,沈清弦的身体软倒,顾见深大步靠近,扶住了他。
  他也没真晕,只是做做样子,大约就是被神上身,神去了而他自然得晕上一晕。
  如此大阵仗一搞,明日他这国师的头衔又稳如泰山了。
  顾见深却只忧心他的身体,下了山后便寻来了朱子林。
  朱子林自是眼睛一亮道:“国师乃大福之人!这身体已然全好了!”
  顾见深松了口气:“如此便好。”
  为了显示神灵的伟大,沈清弦昏睡了整整三日才醒来。
  这一醒来自是容光焕发,别说病痛了,瞧着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
  他比顾见深年长十余岁,如今看来竟似比他还要年轻。
  顾见深见他无事,既放心又不放心。
  因为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沈清弦虽然还是同他很亲昵,却不再时时黏在他身边。
  两人晚上还是会相拥而眠,但顾见深抱着他,却总觉得什么都没抱到。
  时间不等人,一晃眼又是数月。
  入冬时,有宫人仓皇闯进御书房,福达命人拦下,但听了他的禀报后又放他进来了。
  “陛下!”那人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高呼,“太后……太后不行了。”
  顾见深怔了下。
  自卫琎死后,孙氏便被软禁在后宫,他也不再遮掩对她的恨意,虽然留她性命,却也在用寂寞空耗着她。
  如今……她终于受不了了?
  顾见深道:“摆驾千祥宫。”
  福达领命:“是。”
  人都要去了,他也该去看看她了。
  曾经风光一时的千祥宫如此幽冷残败,像这深宫中无数凋零的枯木一般,忘记了春夏的繁华,徒留秋冬的孤冷。
  顾见深神色平静,他对于孙氏,没有丝毫怜悯。
  他恨她,从有记忆的那一刻便极度恨她。
  她是他一生见过的最自私狠辣的女人,偏偏这样的人是他的母亲。
  都说虎毒尚不食子,孙氏却连亲生孩子都恨不得拖入地狱。
  顾见深看到了苍老的孙氏。
  其实她不该是这副模样,十年而已,她只比沈清弦大了四五岁,可如今却狼狈得像个耄耋老妪。
  干枯的肌肤,混浊的双眼,还有疯癫的神态。
  她不行了,躺在床上已是半具尸体。
  顾见深冷冷看着她,眸中没有丁点儿怜悯。
  孙氏看到他,面上忽然涌现了一股光辉,她挣扎着起身,双眸诡异得明亮着。
  顾见深拧眉,有些嫌恶。
  她却开口了,声音嘶哑,像从地狱爬出的厉鬼。
  “报应!这就是报应!你们……哈哈……你们父子二人都被那狐媚子给勾了魂!”
  第69章 凤凰木下情相依
  听她一句话, 顾见深面色大变。
  孙氏虽然看起来疯癫癫的,但其实脑袋清醒得很, 她见顾见深这神色,就知道传言不假,他果然宠上那佞臣了!
  孙氏兴奋了, 巨大的喜悦在胸腔里爆炸,报复的快感给她形如槁木的身体带来了最后的力量。
  她双目如炬, 声音也更加铿锵有力:“你喜欢他,你竟然也喜欢秦清!哈哈哈!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落得如此境地?你知不道你为什么不得先帝喜欢?”
  顾见深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听着她说的话, 一字一句, 字字戳心, 胸腔里极力压制的阴暗终于挣破桎梏,尽数涌了出来!
  孙氏还在撕心裂肺地说着:“你父皇在一次微服出巡时遇上了他,硬是将他一个偏僻之地的毛小子奉为国师, 日日传唤入宫, 聊到夜深, 外头人不知道, 我会不知道?你以为你父皇怎么死的?他想长生!想年轻!想和那狐媚子长相厮守!结果吃了过火的药, 早早死了!”
  “你以为你父皇真的是因为胎记而讨厌你?只是因为我骗了他的宠幸, 侥幸怀了孕, 那秦清吃味,几个月没理他,他才迁怒于你!觉得是你惹他心上人难过了!”
  “你以为那秦清真喜欢你?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 你这张脸和先帝简直如出一辙!”
  “他看着你,真是在看着你?怕不是在看着年轻的先帝!”
  “哈哈哈……”孙氏越说越开心,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极尽全力地摧毁着她唯一的孩子,“你真是他的亲生骨肉,你们真是父子血脉,连这都能子承父业,哈哈哈!报应,都是报应,你们姓卫的真是一个比一个恶心!”
  顾见深盯着她道:“你是在胡说八道!”
  孙氏笑得越发疯狂:“你爱信不信!我都要死了,卫深,我活不过今天了,我也不怕你,我只想把这些都说出来,我……”她笑中带出眼泪,“我欠你的,但也还不了了,可这事我不能带进土里去。”
  “秦清……”孙氏目露怨恨,“要是没有他,我们母子到不了这个地步!”
  说完这话,孙氏双目圆睁,僵直了身体。
  她死了,临死前果真将亲生的孩子给拖进了无间地狱。
  顾见深站在破败的千祥宫中,双目空洞,大脑错乱到了极致。
  孙氏……说得都是真的吗?
  她有必要在临死前骗他吗?
  而且……这些……
  其实有迹可循吧?
  他忽然想起不久前沈清弦的那次大病。
  太医说他是气血攻心,郁结于胸,可是好好的,怎么就气血攻心了?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顾见深查了很久都没找到缘由,可这会儿他却想明白了。
  秦清当时看的那话本……
  那话本讲得是某帝王出巡,遇上一平民女子,那女子家境普通,但却生得极美又有才情,帝王心仪于她,将她带回宫中,可女子回宫后却受尽宫妃排挤,最后郁郁而终……
  之前看这话本的内容,顾见深不觉得怎样,无非是闲人瞎编的段子,可如今再一想,他胸肺里直渗冷血。
  秦清怕是触景生情了吧?怕是思念先帝了吧?怕是……想到以前的事,情难自已,所以郁结于胸,大病一场。
  再想到他写的那半句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