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 战争的余烬
  唐未济刚刚从玄武营营地里出来,皱着眉头想着事情。
  迎头撞上的两名义渠军负责给玄武营送饭,见到唐未济的时候下意识挺直腰杆,高声行礼道:“侯爷好!”
  “嗯。”唐未济心不在焉回了一句,往前走了两步,差点被石头绊了一跤。
  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声。
  “侯爷果然不愧是侯爷,即便被绊倒也是如此的风姿卓绝!”
  “我等凡人难望侯爷项背,连微微一晃的动作都是如此的美妙优雅。实在是妙啊,妙啊!”
  唐未济黑着脸,一言不发加快了步伐。身后又传来“哎呦哎呦”的声音,似乎是那两人学唐未济的姿势闪着了腰。
  百景城外打散妖族,宣威军与白登军对唐未济的观感先不提,就说他手下原本就有的义渠军、方寸山弟子对他的崇拜是达到了顶点。
  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为他们所模仿。其中模仿最像的小木鱼在哪里都受到极大的欢迎。
  唐未济有些纳闷这有什么好模仿的。吞掉五祖虚影,奠定成功基石的是玄武营后来召唤出的玄武法相。玄武营一千两百人在这里呢,不去模仿他们,模仿自己做什么?
  无聊啊无聊,幼稚啊幼稚。唐未济“啧啧”摇着头。话说回来,刚才摔那一下的姿势真的很帅?他摩挲着下巴,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觉得这是个极有深度的问题,值得日后一个人的时候偷偷揣摩。
  “咳咳!”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咳嗽两声,再次回到方才想的那个问题上来。
  他从红枫坡一路战斗,到达阳关之后又是马不停蹄前往宣威城,然后又带着宣威城的人直扑百景城。这一路上唐未济不是在战斗,就是在战斗的路上,思维一直都放在妖族大军的动向之上,对自己忽视了许多,一直到大战结束,硝烟味渐渐散去的时候唐未济才想起来好好盘算盘算自己。
  对他自己来说,损失最大无疑是雪流剑的崩碎。于他而言雪流剑不仅仅是用得趁手的兵刃,更是朝夕相处、性情想通的伙伴。
  一柄仙剑的代替品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所以唐未济迄今还是空手,这也就意味着他的两种剑意不能达到威力最大化。
  留给唐未济的选择其实不多,他想着要不然去一趟剑南道,看能不能把上清剑先借来用用。当然,剑南道战事已缓,目前对他来说并没什么要紧的战斗,这件事情不急。
  其次就是宝体烹妖诀发生的变化了。提到宝体烹妖诀,就要提到《化蝶》和宝体烹妖诀相结合之后产生的那银白色的好似羽翼散落的领域。
  经过无数次的测试,唐未济决定将这领域正式命名为静默领域。在此领域笼罩范围之内,唐未济能够让别人所控制的“道”崩溃直至消散。这其中就包括了尤剑斩出的那一道雷剑,这意味着哪怕是三仙境,唐未济的静默领域也能做到压制。
  唯一的缺点就是唐未济能控制静默领域的时间太短,但对于他来说,这已经是瑕不掩瑜。这意味着唐未济日后哪怕遇到三仙境,在没有青铜树的帮忙之下他也并非没有一战之力了,毕竟可没有第二批菩提子给他提供爆发。
  提到菩提子,唐未济的心湖受到的创伤依旧没有完好,但好在也没有恶化,这种牵扯到神魂的伤势还得去太玄教找找看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只有静养一条道路了。
  相比较唐未济,玄武营的情况就显得好多了。当初的那一道银色光柱不仅帮着玄武营的人吞掉了五祖的虚影,还帮他们打开了新的大门。
  吞掉五祖虚影之后,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或多或少受到了一些好处,尤其是实力更高的那些人,对自身血脉的控制力大大增加。
  唐未济把蛊军的性质告诉他们,玄武营总算是一改往日的低迷。最近在兴致勃勃找寻前路,一个个在比较各自的血脉掌控程度,同时又为新出现的叠加血脉产生的能力而感到惊讶。
  最明显的就是仓祁,他已经突破三仙境,在这一道上体会最是清晰。他最近彻底掌控了两种天阶血脉炼化之后,竟然在身后长出了类似妖族的翅膀,能大大提升他的速度,这更是惹得整个玄武营上下嗷嗷叫。
  唐未济的宝体烹妖诀与他们情况类似,却又有不同,就连小姑娘都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却也同样激发了玄武营的斗志,如今的玄武营是修炼成风,上官看着仓祁的那双翅膀都无比眼馋。唐未济原本是去和他们讨论化蝶秘法带来的改变的,没说两句就被上官赶了出来。
  他无奈之下决定去找方寸山的人。百景城死了太多人,活着的人都在忙着埋葬同胞的尸体,人手不够,所以包括阳关在内的许多人都赶往了百景城和宣威城。
  宣威军已经回到了宣威城,听说龙渊卫也已经在来的路上,同时还有八支调过来的卫队跟上,剑南道的危机已经化解。
  韩白登的尸体已经被收殓起来,韩仰之在百景城外一座名为“定针山”的地方葬下了韩白登。当日白麻飘摇,定针山如下了一场大雪。剩下的白登军在老将军的坟墓前立下誓言要让妖族血债血偿。
  唐未济远远去看了,老将军的坟头后面还有无数墓碑,一路在山头山排开,一直融入云雾之中。那数万墓碑每一座都代表了一位战死沙场的士卒,不分白登军还是锦衣军。
  定针山上的墓碑,是战争巨人手中散落的余烬,还红着,青烟袅袅,满目狼藉。
  最靠近老将军的那三座坟墓分别代表了胖厨子、大虎和小虎,他们三人至死都护卫在老将军的身旁,其中胖厨子原本是有机会跑的,为了抢夺老将军的遗体力竭身亡。
  韩仰之披麻戴孝,在老将军坟前敬了酒,又在胖厨子的碑前置了一块热腾腾的红烧肘子。唐未济只是远远看着,遥遥敬了一杯酒。
  这是百景城的家事,没有韩仰之的邀请,便是他也不能惊扰英灵沉眠。
  死去的人太多,活着的人又太少。定针山上每天都有兵卒背着尸体挖坑填满,方寸山的人过来之后没多久便也自发加入到了其中,包括义渠军也是同样如此;唯有玄武营身份特殊,寻常士卒畏惧他们之前施展出的蛊军的力量,去了两三次之后他们便不再去了。
  面对此景,义渠军的感触会更深,毕竟当初跟着唐未济从百景城离开的义渠军足有五千,现在也仅仅只剩下一千。死去的那些义渠军连帮他们收尸的人都没有,不知道是葬身妖腹,还是抛骨山林。
  唐未济要找方寸山弟子,自然是前往定针山。
  定针山上已经戳满了石头墓碑,用来雕琢墓碑的石材取自一旁另一座无名山峰,那座石山已经肉眼可见矮了一截。战争的残酷在这种时候让人体会更深。
  唐未济的到来瞒不过其他人的眼睛,很快何粲然便迎了出来。
  他跟着义渠军以及方寸山弟子一同留在阳关镇守,倒是在最后的这场大战中侥幸得存。
  何粲然灰头土脸的,灰白的胡须上沾满了青灰色的石头粉末。唐未济递过去一个烧饼,“辛苦了。”
  何粲然顾不上推辞,结果烧饼狼吞虎咽吃下肚,中途几次噎得直翻白眼,也不知道他多长时间没有休息吃东西了。
  “来找你那些师弟?”何粲然也不等唐未济回答,便自顾自回答道:“他们都在休息区,忙了很长时间了,跟我来。”
  “韩仰之方才来这里找过你,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何粲然边走边说,步子急匆匆的。
  “哦。”唐未济不知道在这种时候该说些什么,想了半天只憋了这么一个字。
  道路两旁的墓碑还带着没磨平的棱角看着他们,何粲然也跟着沉默了。
  “辛苦是辛苦了一点。”他突然说道:“但好歹还活着,这么多兄弟都死了,我们能活着就是万幸了。”
  唐未济默默无言。
  “我也不怕死,老骨头一把了,只是觉得就这么死了有些窝囊,他们只怕和我是一样的想法。小侯爷领着我们打这么一场胜仗,他们若是泉下有知,死了也值了。”
  唐未济叹了口气,“妖族会打回来的。”
  “人也总是要朝前看的么。”何粲然呵呵笑着,倒是洒脱得很,“将军百战死,小侯爷莫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们不是为你而死的。”他转过身,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苍茫大地,“他们是心甘情愿为了整个人族去死的。”
  “我听说之前剑南道的人都被撤走了,我们没有援兵的。”唐未济轻声道。
  “圣皇有圣皇的打算。”何粲然不以为意道:“我们当兵的做好自己的事情,何必去想那么多。”
  “老了,腐了,死了也就算了,为国捐躯总好过死在病榻上。”何粲然突然指着前面道:“倒是他们,死了才是可惜。”
  唐未济看过去,已经到了方寸山弟子休息的地方。
  何粲然拍了拍唐未济的肩膀,“小侯爷。”
  “嗯?”
  “那才叫少年,您太老成了,好似比我还老,不成。”
  唐未济苦笑了一声,与老将军告别。往那边没走两步,小火已经不知从哪里飘了过来,唐未济让它贴身保护朱仲春的安全,如今感受到唐未济的靠近,又撇了朱仲春赶了过来。
  唐未济扫了一眼,朱仲春死狗一样躺在一块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阳秋和泽阳在大声争执着什么,吵得面红耳赤。小木鱼和称心似乎是在聊天,听雷在一旁安安静静坐着,赵小刀则是跟在栾松的身后死缠着不放,栾松那颗光头都通红的。
  与死气沉沉的定针山相比,他们就像是天上漏下的一缕阳光。
  唐未济见到他们,心情莫名便又变得好了起来。
  是了,他们才是明天,才是这场战争胜利的关键,眼前的一场失利又能算得了什么。捐躯的同胞们希望看见的是更加美好的希望,而不是沉湎过去无法自拔的他们。
  唐未济往那边走,声音便清晰了起来。
  阳秋扯着嗓子大叫,一脸的不服气:“妖兽棋你比得过我?你比得过我?”
  “起来,给我起来评评理!”泽阳猛踹朱仲春,朱仲春摆了摆手,像是撵苍蝇一样,连眼睛都睁不开。
  小木鱼和称心说的似乎是有关上清剑意的一些心得,称心耐心听着。
  赵小刀在不断追问栾松当初在承流峰他和唐未济的那场战斗细节,栾松捏着手掌忍着不一巴掌拍死他,见到唐未济眼睛顿时一亮,高呼道:“师兄来了!”
  赵小刀这才见到唐未济,顿时讪讪,搓着手低声叫了一声“师父”,唐未济揉了揉鼻子没理他。
  唐未济与众人点了点头,把朱仲春拎起来,“你们休息你们的,我找仲春聊一些事情。”
  朱仲春挥舞着手脚,像是被绑起来的猪,高声呼道:“放我下来,杀人啦,杀人啦!”
  他是跟着要来定针山尽一份力气的,只可惜他只是个普通人,寻常血修能做到的事情他要累个半死。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时间,哪里肯被唐未济打扰。
  众人被他的声音惊得都朝着这里看过来。唐未济抬头,眼睛一眯,“嗯?”
  “咳咳!”泽阳大声咳嗽起来,看向阳秋,“你刚才是不是说有事来着?”
  阳秋回过神来,“是是,我都忘了,我还有一块碑上的花纹没有雕琢呢。”
  “来来来,我帮你一起。”
  小木鱼和称心淡定地从朱仲春身旁路过,朱仲春“啊啊”悲愤伸出手去抓他。小木鱼轻轻一甩胳膊,打掉朱仲春拉他衣服的手,两人就像是没有看见唐未济和朱仲春一样云淡风轻。
  栾松回过头,与赵小刀正色道:“来,师叔和你好好说说当年和你师父之间的事情。”
  赵小刀心领神会,临走还不忘招呼听雷一声。
  只片刻间,方才还聚集在这里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朱仲春哀嚎,捶胸顿足,“一个个还说是兄弟,不讲义气,生儿子容易没……”
  唐未济用力抖了抖他,他就像是被提住尾巴抖了抖的蛇,一下子散了架,再次变得有气无力,“大哥,有事你说话,别折腾我了,我听得见。”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唐未济在他身旁坐下,“我是来征询一下你的意见,接下来我们是留在这里,还是回方寸山或者大雪山。”
  “这种事情怎么能着急呢。”朱仲春嘀咕着,“让我先睡一觉,睡醒了我给你好好想想。”
  唐未济捉住了他的耳朵。朱仲春杀猪一样叫了起来,“疼!疼!我是战将,战将!我不是幕僚,这种事情不是我的本职工作!”
  “我也是战将。”
  “那你怎么不说他们都听你的呢!”
  “好,现在他们都听你的,我也听你的。”
  “你这是耍赖!堂堂少游侯跟我一普通人耍赖,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我不管。”
  朱仲春剧烈呼吸了两声,抱着头叹气道:“这种事情哪里还用想的啦,早就有结果了。”
  “什么?”
  “韩仰之之前来过,说天都有旨意,让你回天都。”
  “那你们呢?”
  “我们?”朱仲春迷迷糊糊抬起头。
  “你们跟我一起回天都?”
  “旨意里面好像是说让玄武营跟着一起回去,没提到我们。”
  “那就一起走吧。”
  “啊?啊,好。”朱仲春再次陷入迷糊状态。
  唐未济踹了他一脚,“情况没那么简单,醒来以后给我好好想想。”
  朱仲春右手仿佛柔弱无力的小草,竖起来在空气里抖动了一下,而后“啪”一下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