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节
  皇后看着这偌大的屋子,心里一阵阵发冷, 她早已经记不清,自个儿孤身在这殿内待了多少日夜了。
  几年前, 皇上每逢初一十五还会按例过来瞧瞧, 如今, 却是连看都不愿意往这边看了。人人都言宫中富贵,可这富贵之地,却也不是人能待的。
  皇后苦笑了一声, 将外人都打发走,只留下自己的贴身心腹, 哀怨道:“你瞧瞧,这外头都是喜气洋洋的,越发衬地本宫这里冷清了。”
  大宫女服侍皇后多年, 深知她的性子,见此也不好多劝,免得多说多错,只站到皇后边上, 一面给她捏肩,一面道:“娘娘说什么胡话,咱们这是宫里最热闹的地方,凭她们多能耐,每日早上还不是要来这儿请安叩拜?这便是身份之差了,这宫里,谁还敢越过您去。”
  皇后闻言,心里果真好受了些,暗道她知晓自己心思,不管说什么总能说到心坎儿里。可想到之前那些糟心事,却又笑不出来:“本宫说的可不是她们,若是她们,再没有本事叫本宫气成这样。”
  大宫女笑了,道:“娘娘可是因为成王的亲事?”
  说起这个皇后就来气:“他倒是受宠,轻飘飘的几句话,就叫皇上下了圣旨,将婚事给敲定了下来。甚至为了面上好看,连婚期也凑地这样紧,只怕这两个月,礼部都忙活得腾不出手来了。
  皇上也不想想,一个民女,身家不显,有什么资格嫁进皇家。便是这样的平民,竟然也由着成王的性子,随随便便就封她当了成王妃,也不怕别人笑话。皇上这般宠着成王,也不知道日后会宠成什么模样?”
  最重要的是,皇后深觉自己被成王给耍了。当日又是办宫宴,又是延请京中闺秀,前后忙碌了那么久,结果竟然挑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姑娘。合着成王是将她这个皇后当猴耍。
  大宫女心中了然。
  若说皇后有什么忌讳的话,那边的德妃娘娘算一个,宫外头的成王爷算一个。当年,德妃与皇后一前一后入了太子府,都是家世显赫的大家女,一入府便是占了正妃与侧妃的位置,论起资历来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这两人各自看不顺眼,斗了这么久也没有斗出什么结果来,如今德妃身边有大皇子,皇后也只有六皇子,算是旗鼓相当了。
  至于成王,皇后忌讳他说来说去还是因为皇上的态度。皇家这几个儿子里头,就数成王殿下最得皇上喜欢。且如今成王身子好了,地位也越发稳固了,皇后就怕有一天,皇上一时间心血来潮,叫成王抢了原该属于六皇子的大位。
  皇后还在念念叨叨,口中已从成王转成了七皇子,只听她恨恨道:“还有那七皇子,不过是一个小小婕妤所出,能算个什么东西,竟也得了赐婚的圣旨,将本宫的六皇子给比了下去。真是好大的胆子,母子俩个,每一个好东西。”
  “娘娘莫气,免得气坏了身子,且听奴婢说一句可好?”
  皇后瞧了她一眼,只道:“你说。”
  “娘娘不就是介意皇上给两位皇子赐了婚么,可娘娘却没仔细想想,这赐婚究竟得不得用。不论是成王还是七皇子,在婚事上可都没捞得半点好处啊。七皇子暂且不论,他一贯是没什么心思的,可成王,他如今娶的正妃可是一点根基也没有,这般卑贱,将来还能给他什么助力不成?”
  “可皇上看重她,看重她怀了皇孙。”
  大宫女眼睛一转,道:“娘娘,说句不好听的,这位成王妃来历就很有问题,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好人家出来的,谁又能肯定她肚子里的一定就是皇家的种。”
  皇后面色一沉,斥道:“说什么胡话!”
  大宫女跟了皇后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她想听什么,笑道:“娘娘别急着骂奴婢,您想想,成王从来都不近女色,他知道些什么,纵使被骗了,也察觉不出来的。再说了,那成王妃说破天了也不过是个民女,即便她得宠,那也还是您名义上的儿媳妇,日后晨昏定省,都是好不了的,您若想拿捏她,还怕找不到借口不成?”
  婆婆教训儿媳,手段不知道有多少,那成王妃就是有天大的手段,也逃不出一个孝字。
  皇后倒是笑了:“本宫就这般轻贱儿媳?”
  大宫女又言:“她那里是您的儿媳,您的儿媳可是南安侯府的嫡长姑娘。南安侯府显赫一方,他家的大姑娘又是知书达理的好模样,哪里是一个以色侍人的民女能够相提并论的。也只有这样品格的姑娘,才称得上是您的儿媳妇。”
  提起未过门的儿媳妇,皇后心里也是满意的。这桩婚事,可是她精挑细选选出来的,期间不知道相看了多少人家。
  可儿媳妇再好,如今却还是未过门的。
  “也不知皇上什么时候能消气,将六皇子放出来。他已经这么大了,底下的兄弟都娶了妻,再拖下去岂不是叫人笑话?”
  大宫女知道皇后这阵子喜怒不定,只得好声气的哄着,道:“皇上不过是一时生气,还能真对六皇子怎么样。父子之间,哪里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但愿如此吧,皇后现如今也不敢多做猜想了。自六皇子出了事之后,她去太极殿求了多少次,可每一回都是无功而返,莫说真求了,她连见皇上一面都难。
  皇后心中不解,她的皇儿明明好好的待在府上,什么坏事也没做,怎么就惹得皇上生厌了,要将他的脸面踩成这样。便是之前出了嘉宁县主那魔障的事,可嘉宁县主终究不过是个外姓的,与皇家没有办法干系,纵使那事真的是她的皇儿做的,那又如何,皇上还能因为一个外姓的丫头去对付自己的亲儿子么。
  皇后想不通,只因她不知道内情,不晓得前后。
  若这事单单是阿遥与六皇子的纠葛,皇上断断不会如此,可这事牵连到了萧翎,六皇子真正要害的人是萧翎,这一件,才是触及了皇上的底线。
  皇后正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每每想起总会心中烦躁,眼下亦然。她捏起茶盏,又闻得大宫女在边上说道:“娘娘再不要多想了,说不准皇上只是磨一磨六皇子的性子,待这段时日过去,总会还六皇子一个公道的。”
  这话,皇后私心里是不肯信的,她求了那么多次都无果,与其求别人,还不如求自己,遂拉下脸来问道:“他们查地怎么样了?”
  宫女听她问起,知道不好,躬下身子回禀道:“还是未能查到什么消息。再者,六皇子府上的守卫也紧,咱们的信儿传不进去,若是贸然前往,多少会被皇上知晓的。”
  又是这几句话,皇后听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都是一群废物!”
  说话的宫女立即跪下,连头也不敢抬。
  皇后面上狰狞,查不到,若是一直都查不到,她要怎么为六皇子证明清白。往日好吃好喝地养着这群奴才,关键时刻却一点都不顶用,若不是她还有几分清明,早就将他们拉下去处斩了。
  皇后指尖掐着肉,问道:“赵家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赵家派人传了话,说是让娘娘稍安勿躁。六皇子的事,他们自会从中斡旋,只是时机不到,让娘娘千万不要私下出手。”
  大宫女赶紧喂了皇后一颗定心丸,这效果也是极好的。皇后最相信自己娘家,赵家家大业大,在朝堂上极有地位,若是他们出手,六皇子多半是无忧的。
  她安了心,对着心腹也有了好脸色,缓了缓语气道:“行了,你起来吧。”
  “多谢娘娘。”那宫女赶紧起身,只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别的话也不敢说了。
  这主仆二人说了一会儿,也差不多到了就寝的时候了。如今皇上已经许久没有踏进长乐宫了,就寝的时候规矩也少了一些,并不如以前战战兢兢,只需服侍了皇后一人便好。
  这一夜,便这样过去了。
  皇后与赵家一直想要细查当日六皇子被禁一事,这查来查去,总免不了查到成王府的头上。好在成王府被箍地跟个铁筒似的,半点露不出风来。
  那些人查了好些,还是一无所获。除了皇后和赵家的人,另有一行人也在探查成王府,说来,这些人还是四皇子府派去的。
  四皇子有心将阿遥的真面目揭露给萧翎看,他也不懂自己为何这般执着,生平第一次,对一件事一个人上心至此。可惜他查到的东西有限得很,加之萧翎刻意避着他,总找不到机会与他说话,这一拖,就直接拖到了两个月后。
  萧翎与阿遥的大婚当日。
  四皇子作为萧翎的兄长,自然是要上门恭贺的。
  成王大婚,皇帝亲至,场面自是热闹至极。朝中说得上名号的大臣都前来观礼,便是不资格来的,也拖人送了礼。
  成王府比京中的府宅都要大,可眼下宾客如云,人声鼎沸,往来不绝,纵使是宽敞的王府也显得拥挤了许多。
  四皇子站在人群中,远远地看到萧翎一身红衣,人逢喜事显得更为俊朗,不知为何心里竟生了一股怅然。
  作者有话要说:  成亲啦!
  ☆、大婚
  彼时, 礼官高声到吉时已到。
  原本还闹做一团的众人立即让出了一条道来,叫一对新人走到前头去。四皇子看着高堂之上稳坐在侧的皇上和皇后, 笑地有些讽刺。
  他们这位父皇, 若说有情,确实慈祥地很, 待几个儿子女儿向来都没话说, 要什么给什么,一点架子也没有。不论是大皇子成亲, 还是底下的三皇子,甚至是他成亲之时, 都亲自来了现身了一趟, 以示恩宠。
  可若说他无情, 那也是一等一的狠心。父皇最狠心之处,莫过于认定了一个儿子,便再也不会改了, 除了萧翎是他的心头宝,余下一干人, 不管有多好,在他心里都没什么两样,说放弃就能放弃, 好比六公主,好比六皇子。唯有萧翎,有父皇护着,过的最是舒心。
  萧翎年幼丧母, 在父皇身边养大,情分确实不是他们能比的,可父皇对萧翎的偏爱也太过明显,叫人嫉恨。
  单说今日,父皇一早就推掉了所有的政事,早早地来成王府候着傍晚的婚礼。不仅如此,还将那些皇亲国戚以及宫里数得上名号的宫妃都拉过来给萧翎撑场面。就连皇后,听说也是抱恙称病,硬是给皇上给叫了过来,充作父母高堂。这爱子之心,委实无人能及。
  四皇子心中如何想法外人不知,眼下气氛太过热闹,别人一双眼睛都是盯在成王和成王妃身上,也没空去管他。
  礼官站在皇上身边唱礼。
  拜过天地高堂之后,二人方才被送去新房。皇后坐在椅子上,心里愤懑地几乎快要将自个儿呕死。
  这成王府里张灯结彩,往来如织的,谁又能想起来她那嫡出的六皇子还被皇上关在府里,莫说成亲了,连见人都难。
  皇后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来这儿观礼的,无奈皇上的话都已经放下来,若是今儿不去,明儿就夺了她的宫权。皇后自是不敢多有反抗,笑话,她的宫权本就因为萧翎被分了不少,如今若再因为萧翎直接被夺了,只怕连哭都没地方哭去。
  皇后捏着帕子端坐在上头,看着底下的人争相恐后地拥着一对新人往内院走,脸上没有半分好脸色。那新晋的成王妃虽穿着喜服,可仔细瞧来便知,这喜服较之别的仍有所不同,不仅腰身高了许多,连衣摆都放的宽松了。
  这般下来,倒真将那六个月的肚子给掩盖了不少。
  皇后盯着她那肚子,只恨这时没有一个人忽然伸脚,将她绊倒直接摔个流产才好。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狐狸精,福气倒是挺大,就是不晓得她消受不消受得起。
  她还在怄气,边上的皇上却笑得一脸欣慰,眼睛快要迷成一条线了,口中感慨道:“哎,等了这么久,可算是见到儿子成亲了。”
  呵,皇后心中冷笑,感情大皇子三皇子这些,都不是您的儿子。
  皇上也没指望边上的人能回答他,仍旧自顾自地嘀咕道:“成家立业,如今既已成家,便能立业了。”
  他随口一说,可皇后却忽然心中一惊,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当下心惊不止,只好安慰自己这不过是皇上一时兴起说的话,并没有多大的意思。
  不料,皇上像是察觉到皇后的不对劲一般,忽然转过了头,看到皇后一副苦瓜脸,不满道:“今儿是大喜之日,你开心点。”
  皇后扬了扬嘴角,因面部太过僵硬,这表情也太不由心,是以笑得有几分狰狞。
  皇上摇了摇头,转过去不再看她。还皇后呢,一点气度都没有。
  新人走后,除了几位地位甚高的女眷随行去了新房,余下的人都留在外堂吃酒。
  外头热热闹闹,里头的一众人也簇拥着新人进了洞房。不过这会子还不是闹洞房的好时候,眼下还有皇上在府上坐镇,男子进不来,她们又都是女眷,闹不出什么玩意儿。没办法,也只能在边上打趣两句。
  无奈打趣的对象太过高冷,便是成亲的大喜之日,萧翎也完全不想和这些妇人多说一句话。
  几人说来说去反倒将自己说了个没趣,也都纷纷闭上了嘴。萧翎对她们的识相也极为满意,从喜娘手里拿了杆子,轻轻将阿遥头上的盖头挑起来。
  明明是一个极简单的动作,偏偏萧翎做的十二分地小心,甚至可以说是虔诚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阿遥,待盖头渐渐被揭开,阿遥也抬起来头,朝他展颜一笑。
  萧翎忽然愣住了。
  气氛很是暧昧,半晌,终究有一位皇家王妃忍不住,仗着比萧翎大上一辈,笑着站出来道:“原来咱们的成王爷竟也是个痴情种,这又不是没看过,再怎么好看,也不该当着咱们这么多人的面出神啊。”
  旁边的人怕萧翎生气,忙道:“可不能怪王爷,王妃生的这般好,一万个人里也挑不出这样一个来,别说王爷了,就连我一个妇人,刚才也是看傻了。”
  萧翎还是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阿遥。
  说来也奇怪,明明之前每天都见她,萧翎却觉得,今晚的阿遥最好看。这是他的新娘子,最好看的新娘子。
  莫说阿遥被他看的害臊了,就连旁边观礼的王妃皇子妃们都觉得腻歪到牙疼。先前她们还在琢磨,究竟是什么样的姑娘才引得成王殿下折腰,如今总算是见到了。这成王妃好看是不假,可也没必要这么守着看啊。
  “我说王爷,您这边盖头也掀了,就赶紧去前头敬酒吧。前头那么多客人不说,连皇上也还守在那儿未走呢。这后头的礼,待到晚上再行也不迟啊,总不能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就把持不住了吧。”
  阿遥被她们说的低下了头。
  成过亲的妇人就是不一样,什么浑话都敢往外说。可怜她如今是新娘,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放肆,只得暗暗捣了一下萧翎,叫他赶紧出去。
  “哟,新娘子受不住了。”她们也是眼尖。
  萧翎见不得阿遥被歪缠,好容易才从她身上移开了眼睛。不看阿遥,萧翎的理智才回了过来,起了身,朝着在场诸位行了一礼道:“萧翎先去外头,这里便交给诸位嫂嫂婶子了。”
  “好说,快去吧,免得他们等急了灌你酒。”
  萧翎又看了阿遥一眼,正好她又时刻盯着萧翎,二人目光相交,俱是一笑。
  纵使萧翎心中不愿,可终究还是出去了。人都已经娶回来了,名分已定下,他再着急也不至于忍不下这一时半刻。
  他走后,屋子里也没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