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李老太爷想解释些什么,可是想想这些年,全族对夏家的恩情绝口不提……又蓦然沉默了下来,心情有些沉重。
  生米恩,斗米仇,不外乎如此。
  夏姥姥摆了摆手,态度冷硬的道,“你们不用如此,老太太我今天这话放这,我夏家对你们李氏的恩情,就到我死时为止,待我死后,你们李氏一族不再亏欠夏家分毫,无论是我的子女,抑或是孙女一辈,不需要你们拂照分毫。”
  夏姥姥越是这么说,李老太爷就越发觉得良心不安,心里暗恨几个族老处事不公,你惹谁不好,偏偏要惹上夏家人?
  相较于李老太爷的满心愧疚,坐在角落里的九爷,更加寝食难安,昨个晚上一宿没睡,心理暗恨自己老糊涂了,近来两家相处越发不错,夏翎处处给他面子,幺子李全柱更是靠着夏家吃饭,这半年全村更是靠着夏家赚了不少,昨个怎么就偏帮起了那对婆媳?
  ☆、第52章 试探
  就在两家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却听得院子里传来大豆小豆凶残的叫声。
  “我去看看是谁。”夏翎解释了一句,方才走出了屋子,又喝退了两只狂叫不停地狗,打开大门一看,是个陌生男人,手里夹着公文包,客气的笑问,“请问,这里是桃溪村夏家吗?”
  “对啊,您找哪位?”夏翎好奇。
  陌生男人赶紧道,“我是来买米的,昨个有一位大姐,在县里集市上卖米,给了我一把,我尝着不错,今天特意过来多买点。”
  夏翎恍然,“那你先进来吧,昨天是我妈闲着没事,拿出去点卖了,呃……她卖的多少钱一斤?”
  “四百。”陌生男人苦笑道,“就我这点工资,都不够买几斤米的。”
  “卖便宜了。”
  夏翎撇了撇嘴,“我告诉她的,五百块钱一斤……得了吧,反正也是乡里乡亲的,四百就四百,今年只有一点,卖少点也就那样了。”
  四百块钱还嫌少?!
  陌生男人顿时无语。
  夏翎领着人进门时,角落里的九爷嗖的一下子起身,赶紧笑呵呵的迎了上去,“汪秘书,您这是……”
  “呦!这不是李村长吗?”陌生男人汪秘书笑了笑,“巧了,您也在这?”
  “哎!”九爷应了一声,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来赔罪的,敷衍了一句,这才好奇问道,“您今儿过来,这是……”
  “过来买点米。”汪秘书笑着应付了一句,看见夏妈,也打声招呼,“夏大姐,我今儿可是特意过来买你家米的,陈……咳咳,我昨天尝了,味道真心不错。”
  夏妈顿时眉开眼笑,“那当然!米卖得那么贵,我还能骗你不成?小翎啊,一会给人家称高点。”
  “可别了!”汪秘书赶紧摇头,“我今天就带了五斤的钱,太多了我可没钱。”
  “没事,正好家里也没有多少米,除了留点自家吃的,总共也就两百斤,卖没了就是没了,只能等明年。”夏翎说得底气十足,半点不觉得自家的东西有可能卖不出去。
  进了家里厨房,夏翎二话不说,掀开米缸,称了五斤,分量给得十足,又额外用小口袋装了二两米,递了过去,“五斤米,额外的这些是给你的。”
  汪秘书乐了出来,“这本来就是我买的。”
  “得了吧!”夏翎揶揄了一句,“看着你就像是给自家老板跑腿的。”
  汪秘书哑然失笑。
  回了堂屋,汪秘书打开公文包,取出两千块钱递了过去,“你点点,两千块。”
  “不用了。”夏翎爽快的接了过来,“吃好再过来就行。”
  九爷看得有些傻眼,好奇的指着汪秘书拎的那点米,又看向夏翎手上那一小摞钞票,“……米有这么贵?”
  “老爷子,这是高档米!”汪秘书笑呵呵的解释道,“一般这种米,都是特供上面的,少量才会流出来,普通人都没地方买,你看着米挺贵的,国外的那些高档米,其实比这更贵。”
  九爷眼前一亮,“那我们能不能种?”
  汪秘书这下子不说话了,只是含笑瞥向夏家母女。
  夏妈冷笑了一声,只做没看见。
  九爷脸色涨红,心里简直悔得要死!
  报应怎么就来得这么快?!早知有这一遭,昨天何苦得罪人家?
  这下子好了,得了个忘恩负义的名声,被人冷嘲热讽了一遭,如今全村发财致富的路子也被彻底堵死!
  夏妈只顾着怄气,旁边的夏翎却看明白了,没搭理九爷,只是冲着汪秘书笑道,“不瞒您说,稻种是我们从人家手上花高价买来的,双方签了合同,我们这边属于试验田,稻种只能自家种植,不能用于买卖,否则违约要赔一笔天价巨款。”
  汪秘书顿觉有些失望,“稻种不能买卖?”那不就是不能推广了?
  “对。”夏翎郑重点头,迟疑了一下,还是不好意思的笑道,“不瞒您说,这个品种有缺陷,在追求口感和营养的同时,只能种三四年左右,这个期限一旦过去,稻种会迅速退化,我们只能重新向国外的实验室购买,这也是人家不只允许我们自己种植的原因。”
  汪秘书会意点头,倒是觉得有些理解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汪秘书再不留下寒暄打探了,很快告辞离开。
  送走了汪秘书,夏翎刚回屋子,却见李家上下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显然对这么昂贵的水稻品种还抱有期待。
  夏翎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九爷,“你们以为我刚才骗人吗?”
  “呃……真的不能买卖?”九爷还试图说服夏翎,“你偷偷卖给村里点稻种,想必也不会有人发现的吧?”
  “一旦被发现,一千万的违约金,你们谁能替我支付?”夏翎冷笑不已,“还是你们谁能替我去坐牢?我承担着赔钱坐牢的风险,就为了送给你们个人情?”多厚的脸皮?
  九爷顿时哑口无言。
  李老太爷重重的跺了跺拐杖,瞪了一眼九爷和另外两位族老,怒声道,“你们别钻钱眼里出不来了!告诉你们,夏家高价米的这事,今儿谁也不许说出去!要是给夏家惹来了祸,别怪老头子我不客气!”
  九爷倒还好,没起什么坏心思,自然点头答应。
  跟韩家有亲戚关系的那位族老,原先还打算让个小辈偷点粮种让自家偷摸种上呢,如今九爷发话,也不得不硬个头皮听着,心里却酸溜溜的,简直嫉妒死夏家了!好几百块钱一斤的米啊,夏家这是赚疯了吧!
  李老太爷本来就觉得亏欠夏家,如今好不容易有表现的机会,哪能放过?
  浑浊的老眼扫视了一眼几个晚辈,正好瞟向那个心生嫉妒的族老,顿时心里一个咯噔,厉声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告诉你们,今儿这事谁敢说半个字,尤其是跟家里那些碎嘴婆子说……老头子我不介意开祠堂、请家法,一家子逐出村子是轻的!”
  那个族老赶紧压低了头,不敢去看老太爷。
  夏翎笑眯眯的瞟了一眼李老太爷,心下叹息,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啊。
  送走了来赔礼道歉的这些李家人,夏妈心里万分不安,急得满屋子乱转,“万一真的有人上我们家来偷稻种怎么办?”
  “行了!天还没塌下来!”夏姥姥恨其不争的瞪了一眼夏妈,“告诉过你多少次,遇事沉住气,你就是不听。”
  “阿姨,只要米卖出去了,这事早晚都会遇到,你犯不着为此忧心。”陆锦年难得的开口安慰,“家里养着狗呢,以大豆的体型,有几个敢上门来偷?就算是真的被他们偷了,也不用担心……小翎也说了,稻种三四年就会退化,他们顶多种个三年,根本不会影响到家里,他们难道每次都靠着偷吗?”
  夏翎嗤笑了一声,“妈,你也就别操心这个了,就算他们偷了种子,也种不出来什么好玩意,你把心放肚子里吧,关键技术还在我手上呢。”
  “你就扯吧!”夏妈气得白了一眼自家没心没肺的闺女,“那两亩都是我种的,也是我侍弄的,怎么就不知道有什么技术?”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夏翎神秘兮兮的摇头晃脑。
  ☆、第53章 冬季
  李老太爷舍了脸面,亲自带着人登门赔礼道歉。
  夏家也不好意思揪着这事不放,尤其是夏翎,在村里投了这么多钱,新房子也刚盖好,哪能真的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而抛下这大半年来的家业?
  不过,这次的事倒也给夏翎提了个醒,求着夏姥姥从黑龙坪夏氏本家那边,选了几个本分能干的年轻小伙子,只等着来年开春,将他们招过来,跟李全柱搭伙,一起干活。
  这也算是对九爷的警告和敲打。
  九爷得了消息,在家蔫了好几天,抽着烟袋,有点没脸对自家幺子了。
  没出这档子事之前,夏翎可是相当倚重李全柱的,连智能温室那边都一手交给李全柱打理,信任有加,工钱开的也比别人的多,以后夏家真要是干点什么其他的,也肯定第一时间想到自家幺子李全柱,说不准以后真能跟着夏翎混出点名堂来……
  如今全被他这个当老子的搅合黄了。
  有了同族本家人,夏翎怎么可能还如以前那般信赖李全柱?
  在九爷的懊丧心情中,桃溪村终于迎来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各家各户开始了猫冬的日子。
  夏家雇的几个帮工也早就歇了冬,暂时倒是没什么农活了。
  都不用别人说,哪怕没工钱,李全柱依然每天固定要去夏家温室那边转悠一圈,看看内部温度、湿度之类的,如今下了雪,他又主动拿着扫帚把温室棚顶的雪扫下去,生怕上面的雪盖得太厚,压坏了棚顶。
  李全柱这般姿态,倒是让夏翎气顺了不少,至少不好意思跟九爷一家子计较。
  昨晚上雪下得挺大,今天早晨起来时,外面已经是一片银装素裹了,赵爸早就起来,拿着大扫帚,扫除了一条家人常走的小道,大豆小豆第一次见到下雪,撒欢的在院子里玩耍,二豆怕冷,只能缩在屋子里,透过玻璃窗,羡慕的看向两只狗。
  “快点起来吧,”夏妈将夏翎拽起来,嫌弃的道,“人家小陆早就起来了,正画雪景呢,可好看了……咱家就你最懒!赶紧起来喂狗!大豆小豆都饿了。”
  打从家里高价米的事暴露之后,家里两只狗的地位呈直线上升,夏妈生怕真的进小偷,偷走家里粮种,便越发看重两只狗,也不嫌弃大豆掉毛了,连玉米糊糊里的肉骨头都多了好几块,还时不时的买点鸡肝猪肝之类的给两只豆加餐。
  营养上去了,大豆越发威猛彪悍,小时候的银灰色,如今长大了,毛色也越发加深,渐渐变成青黑色,四肢健壮有力,腿比钢管都粗,再加上那张大脸肖似狗熊,炸起毛来,喉咙里发出呼噜噜的恫吓声音,看起来格外生人勿近。
  打从养了两只狗,隔壁家的杨狗蛋再也不敢过来玩了,偶尔趴在墙头张望,还不等看清楚呢,大豆那张蠢脸就出现在他面前了,把孩子吓得嗷的一声跳下了墙,哭着回家找妈妈去了。
  吃过了早饭,又喂了三只豆,无所事事的夏翎,这才哀叹起生活的无聊。
  冬季的乡下,实在让人闲得有些发慌,农耕结束,田地冻结,村子离县城又远,村里以种田为生的人家们基本上都窝在家里,三五成群的凑在一起打扑克、打麻将,赌的一般都不大,每局一毛钱,也就是玩个乐子,脑子灵活的兴许还趁着冬歇,扛着铺盖卷去城里打两个月的工,多少给家里赚点过年钱。
  村里人的小赌怡情,夏家是向来不掺和的,赵爸之前有心也跟人去城里打工,可夏妈不放心赵爸单独在外面,生怕被人骗了,再加上如今家里确实不差赵爸每个月打工的那两三千块钱,也就打消了外出打工的念头。
  一家人都处于闲得蛋疼的状态。
  夏妈倒还好,收拾完了家务,直接回屋看电视剧去了,夏姥姥不爱看电视上那些或是家长里短、或是战火滔天的老套剧集,继续折腾她那些宝贝药材,最有追求的还要数赵爸,手上摆弄着几条细长的钢丝,显然在做套子,打算趁着天气放晴,上山下几个套子,兴许能捉住野鸡、野兔子之类的小东西,也算给家里改善伙食。
  这种用钢丝下套的手艺,还是赵爸小时候跟人学的,作为赵家养子,赵爸经常饿肚子,后来还是别人看他可怜,教了这么一手。
  一看赵爸摆弄钢丝,夏翎顿时眼前一亮,二话不说,扭头就回屋去找陆锦年了。
  陆锦年正坐在火炕上画画,不同于上一次的铅笔素描,这回画的是传统的水墨国画,细长的狼毫竹管画笔,在砚台上略沾了沾,挥墨泼毫,手腕转承间,雪白的宣纸上便勾勒出山野雪景的意境。
  窗外的雪景,映衬着窗前男人俊美洒脱的侧影,绰约间,好像真的是从水墨画中款款走来、手持书卷的儒生。
  夏翎却见怪不怪的凑上前去,脱下鞋子,滋溜一下子上了火炕,用脚轻轻蹬了蹬对方,笑眯眯的问道,“陆锦年,要不要出去玩?”
  陆锦年好像毫无察觉一般,依旧安静而认真的低头泼墨。
  夏翎早习惯了陆锦年的这种癖好,半点没有不耐烦的意思,反而单手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对方一点点完成画作。
  或许是娘胎里就中了毒的缘故,陆锦年自幼体弱,不得不过着清静无为、静守养气的日子,起先还只是罕有外物能影响到他的心情,日积月累之下,淡漠都成了习惯,与欲念绝缘,在被陆家逐出家门之前,性情更是清冷到了极致。
  如今虽然身体痊愈了,那份淡漠清冷到底遗留下不少,哪怕跟夏翎相处了大半年,说话时常带着微笑和亲昵,可一旦全情投入画画中,那就彻底打回原形了。
  一直到整副画卷完成,陆锦年终于将毛笔搁置在一旁的山字形笔架上,这才微微侧过脸,“你又闲得无聊了?”
  夏翎顿时眉开眼笑,再度用脚就踢了踢陆锦年的腿,催促道,“赶紧换件衣服,穿厚点,把羽绒服也穿上!手套围脖帽子都戴上,我爸在做套子,估计一会上山去套野鸡,我们俩带上大豆小豆也跟去,你记得穿一双厚点的平底雪地靴,山上的雪后,路不好走……你快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