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
  而就在吕西安接受所剩无几的良心的拷问时,在晚上八点开场的小型交易所里,这场丑闻的效应已经开始迅速蔓延。这个小型交易所位于意大利歌剧院侧面的回廊当中,虽然被称作“小交易所”,但也是场外交易的一部分,参与的大都是一些小伙计,跑街和名声不佳的投机家,这些乌合之众是没有资格把他们沾满了灰土的脚踏进交易所这个神圣的金钱殿堂的。
  这里通常只有几百人进行交易,可这一天晚上却足足涌来了两三千人,甚至把大街上的交通都堵塞住了。冰冷的细雨从空中飘下,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有一种萧瑟之感,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在人群中迅速蔓延着,各方面都在抛售巴拿马运河公司。人们大声议论着报纸上的消息,列举着正在进行抛售的大户的名字,在这样焦虑的气氛当中,巴拿马运河公司的信誉不断动摇,越来越多的赌徒由买方转为卖方,而所有人都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坐立不安——这正是一种大难临头的征兆。
  第二天的天气非常恶劣,大雨从前一天的深夜一直下到白天,整座城市都被浸透了,大街上到处都在流着带着泥巴的黄水,巴黎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泥沼,散发着有机物腐烂时所发出的那种臭气。这一天是九月二号,星期一,是一个所谓的“la quinzaine”(交割日):交易所在每月的二号和十六号对这半个月内空头和多头各自输赢的差额进行结算,在这个日子里,大的空头和多头会付出或收回成百上千万的差额金,因此可以想像,每个月的这两次交割日无疑都是腥风血雨的一天,人人都知道,在运河丑闻被公之于众的这一个交割日,交易所势必发生一场决定性的战斗,而这样的战斗通常是以其中一方的总崩溃为结束的。
  在这一天的上午,又传出了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巴拿马运河公司今天一早就在总部召开了紧急的董事会,然而就在董事会正在进行的同时,一队警探进入了会议的现场,逮捕了公司的董事长,大名鼎鼎的“苏伊士运河之父”斐迪南·德·雷塞布伯爵,要求他对关于欺诈,贿赂和挪用公款的指控配合调查;与此同时,雷塞布伯爵的儿子和助手也在家中遭到了逮捕。这毫无疑问是沉重的一击,那些依旧宣称运河公司的丑闻纯属子虚乌有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很多,而且据说审计总署打算派出一个会计师的代表团前往运河公司和工地去查账——若这些关于运河公司的消息不过是纯粹的谣言,那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在这些事情迅速发展的同时,吕西安给罗斯柴尔德夫人送了一封信,希望能够在今天下午开盘时去交易所看看。罗斯柴尔德夫人在回信中指出他的这种行为“类似于谋杀犯在犯罪后总是按捺不住要去犯罪现场看看”,但她还是愿意给吕西安行个方便。于是中午十二点刚过,他就坐上罗斯柴尔德夫人为他准备好的马车,穿过泥泞的巴黎城,沿着水花四溅的道路一路向着交易所的方向驶去。
  交易所邻近的几个街区的街道此时已经堵的水泄不通,马车甚至冲上了人行道,将过往行人的通道也堵住了,于是吕西安不得不冒着雨下车步行。黑压压的人群有的举着雨伞,而大多数就冒着瓢泼的大雨,像一群蚂蚁一样挤来挤去,他们抬头看着交易所的巨大身影,脸色苍白的像抹上了一层石灰,他们有的赌空头,有的赌多头,而两个小时以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将赚的盆满钵满,另一部分人则将要倾家荡产。交易所是一片危险的丛林,它需要无数失败者的血肉来作为肥料。
  罗斯柴尔德夫人今天并不打算来交易所,她让人把吕西安从侧面带进了大厅,躲在二楼的一根柱子后面,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乱糟糟的交易所大厅。吕西安之前曾经来过这里,但今天的交易所比起他记忆里的要更加混乱,无序和凄凉,地板被雨伞带进来的水滴弄的湿滑且肮脏,墙上的墙皮因为受了潮而不断剥落着,阴暗而压抑的暗黄色光线从肮脏的玻璃穹顶上落下来,如同地牢天窗透进来的些许绝望而忧郁的亮光。
  距离下午一点钟开盘还剩下一刻钟时,阿尔方斯出现了,当他一走进交易所的大门,包括吕西安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并跟随着他穿过大厅,靠在他平时所靠着的那根柱子上。他看上去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仿佛丝毫没有受到过去二十四个小时里发生的这些灾难的影响,依旧信心十足。难道他手中还有什么没有打出的王牌?抑或是他只是故意摆出这样的派头,试图吓走那些想要上来咬上一口的金融鬣狗?所有人都感到好奇,所有人都焦躁不安,除了阿尔方斯·伊伦伯格,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和所有上来打招呼的人亲切地握手,这些人一个个都面色蜡黄,若是让不知实情的人看见,一定会认为这里爆发了严重的黄热病。
  阿尔方斯对杜·瓦利埃先生表现的尤其亲热,最近几周来,他大多数的交易都是通过这位投机家下的单,数亿法郎的买单让杜·瓦利埃先生成为了公认的阿尔方斯御用经纪人,而杜·瓦利埃先生也把全副身家都交托在了巴拿马运河公司之上。从吕西安的角度可以看到,杜·瓦利埃先生肥胖的身躯如同风中的一片枯叶一般颤抖着,而阿尔方斯紧紧地握了握他的手,用坚定的眼神向他许诺了胜利,于是颤抖就停止了,杜·瓦利埃先生佝偻着的腰直了起来。啊,这就是阿尔方斯,他有一种统帅的才能,只要轻轻施展一下自己的魔力,就能把其他人变为他盲目的崇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