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节
  把孩子们送走后,顾家一下子就冷清下来,简薇时常念叨几句,剩下的时间里就把全副的心思放在顾景身上。与此同时,简薇写的《后宅记事》在他看过后,也修订完本,顾青云觉得书本的内容涉及到妻妾之争、兄弟阋墙、管家理事等内容,颇有教育意义,还想着是不是把书刻印出来,毕竟这是简薇几年的心血之作。
  “不可,这个可不能流传出去。”简薇面露羞赧之色,“这些后宅私事只是给孩子们得空看看而已,正儿八经地刻书不好。”
  顾青云想了想,觉得也是,就笑道:“以后再罚孩子们抄书除了族规家规外,这本书也得抄。”
  简薇想了想,点头表示赞同,两人相视一笑,有种隐秘的快乐。
  *
  十一月底,顾青云被何谦竹约出去一起喝酒,去的不是什么知名的大酒楼,是越省人开的饭馆,环境很干净,可以吃到地道的家乡菜,两人时常在这里吃。
  “真是难得唤你出来,工部真是如此忙碌?听说你前不久还去了山东一趟?”等待饭馆上菜的时间,何谦竹仔细打量顾青云,“你又黑了!不过比起良哥儿成亲时,瘦得不明显。”
  顾青云看看自己的手,肤色已经从白皙变成小麦色了,还好,这才是健康的肤色,于是笑道:“嗯,隔三差五就出京一趟,风吹日晒,自是会晒黑。至于瘦,身边都人伺候着,还好。”虽然辛苦,不过还是游览了不少当地风光,对基层更为了解。
  “我在大理寺也听说了,说自从赵大人任郎中后,你们都水司就经常往外跑,行事还认真得很,一言不合就不给通过,地方上有些怨言。”何谦竹见顾青云的茶杯半空,就给他倒满茶,笑道,“还有人嘀咕说赵大人何必呢,明年都到年龄致仕了,不如留下个好名声。”
  顾青云却正色道:“我倒是很佩服赵大人的为人,做事认真,这些水利工程偷工减料的话,以后万一发洪水,工程不坚固,造成损失和伤亡是肯定的。反正我以后也会照此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他每次出差都会带着司里主事和几个大匠,不符合要求的一律不通过,不怕得罪人。
  想干实事哪有不得罪人的?除非是不做事,要不然在朝中就是多做多错。不过还好,当今陛下喜欢干实事的人,不喜欢那些嘴巴里夸夸奇谈的官员,上行下效,如今内阁的大佬都是如此,他们这种也算是混得开。
  何谦竹见他如此,连忙说道:“知道你的为人了。对了,我准备买房,就在城南桂花巷那里,离现在住的地方不远,咱们家在朝廷的店宅务那里住了几年,周边都熟悉了,就不想再搬去陌生的地方。你现在住的地方挺好的,周围的人家差不多,可惜我问了几次都没有空闲的房子要卖。”
  “恭喜你,这算是正式在京城安家了。”顾青云拱拱手,满面笑容,随即又埋怨道,“早就叫你买房了,你拖到现在才买,这几年京城的房价一年比一年高,你这是多花冤枉钱。”
  说起这个,何谦竹就有些不好意思:“我以为自己很快就会到地方做官,以后难得回京一趟,再说,一直没看到合适的。”目前看来,在大理寺再待几年是肯定的。
  顾青云点点头,又问起价格,知道他家那套三进的四合院价格接近两千两,觉得这个价格还算是合理。
  “那够钱吗?”顾青云忙问道,“不够的话,我家还有一点可以借。”自打顾永良成亲后,家里的闲散银子就花得差不多了,不过每月的租金有八十两左右,再加上今年西瓜的丰收,又入账一笔。
  毫无疑问,顾永良那场婚事也入账不少,总算是收回一些成本了,呵呵。
  “够了,我是攒够钱才买的。”何谦竹不是那种喜欢欠钱的人,之前一直没下定决心买也是因为价格的缘故,只是看到房子的价格一年比一年高,顾青云又在旁边敲鼓,就再也忍不住了。
  顾青云一听,忍不住一笑,左右看了下,压低声音道:“看来你们大理寺真的活得很滋润。”虽然不小心会踢到铁板,但那种部门,吃完原告吃被告,很容易增加创收。
  他之所以和何谦竹约在这种地方,就是因为地方小,不会碰到其他官员,也不容易惹人注意,说些话小心点是可以的。
  何谦竹展开折扇,含笑不语。
  顾青云秒懂。
  “你们司呢?如何?”两人都是多年的好友了,何谦竹问起来毫不避讳。
  说起这个,顾青云就郁闷,摸摸下巴道:“你知道的,咱们工部主要由四个司组成,分别是营缮、虞衡、都水、屯田,我总算是发现了,难怪工部在六部中的排位是最后,除了以前的老观念作祟,主要是因为工部的权柄小,职权受到户部的侵蚀。我以前在户部还不觉得,现在一到工部就觉得束手束脚。”
  这时,有人在包间外敲门,顾青云就暂停下来,等小满带着店小二上菜后,他才继续说道:“为了给司里增加税收,四个司可谓是绞尽脑汁,各显其能。像营缮司,就建了玻璃坊、木料坊;虞衡司掌管天下的度量,京城衙门的公物都得从他们司里进,这也是一条来钱的路子,而且他们还插手兵部的军械制造,可把我们给羡慕坏了;以前屯田司最不好,基本上就是负责修建皇室的陵寝和王公大臣的坟墓,现在好了,海运发达,贸易繁荣,他们开的纺织坊红红火火,每年入账的税收把我们妒忌得眼睛都红了。”
  又到了年底盘账总结的时候,顾青云对这些事情清楚得很。
  顾青云说到这里就让何谦竹不要只顾着听他说话,要吃菜。
  他以前在户部很少会想这些问题,凡事有上面顶着呢,轮不到他操心,现在不行,赵郎中这个月以来交给他的事情越来越多,要经常和其他司打交道,于是他就很了解这些内部消息。
  万一他以后真能做工部郎中,那一个司的效益好不好很重要,作为下属肯定更乐意跟一个能带他们吃肉喝汤的上官,而不是在清水衙门里苦熬。
  “咱们都水司以前很不错,那时大把的银子让咱们修建船只和研究如何增速,只那是几年前的事了,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如今的船速已到顶,暂时无法提高。”顾青云说起这个就很是烦恼。他知道以后航船的动力是用煤炭,可是他没有这个权力让工部花钱去研究,毕竟研究一项新技术是非常花时间精力和财物的,没有皇帝和内阁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我听说过这事。”何谦竹点点头,之前是因为修船的事热闹过一阵。
  “咱们司说好听一点是掌管天下江河水利,说难听点就是要经常背锅,国家太大了,时不时就会发个洪水。还有,现在水运是发达,可还有漕运等专门的衙门在呢,我们根本做不了什么,如今司里的税收只能靠船坊了。”说到这里,顾青云就叹了口气。
  怎么感觉现在做官就像是管理一个企业呢?都千方百计地想增加效益。
  唯一令他安慰的是,比起前朝,现在的工部权柄比以前大多了。
  第215章 消息
  “如今只能靠着征收船税和木税过日子。”顾青云无奈地摊摊手, 接着拿起汤勺先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汤,忍不住赞了一句, “天冷的时候喝羊肉汤滋味最好。”
  看着对面的何谦竹, 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还在府学念书,接何秀才参加岁考时让店主事先熬制的羊肉汤,再看看何谦竹下颌上的胡须, 感叹时间流逝得太快,半点不饶人。
  一想到何秀才就想到何智,他前些年早已考上举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京赶考?
  何谦竹却在沉思:“看起来工部的日子也不难过。”
  顾青云挑挑眉:“还行,目前我和赵大人想做建一个冰窖。”这是他向赵郎中提议的, 相当于从营缮司虎口夺食,营缮司肯定不同意, 只是赵郎中不怕对方, 而且没有触犯朝廷的规定,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
  毕竟以后每年朝廷发的冰块数量会增多一点嘛。
  “冰窖?工部不在早就有了?”何谦竹惊讶地看着他。
  “可是每年都不够用,京城的人越来越有银子,喜欢享受的人总是那么多, 天气热一点就立马用冰了,每年朝廷下发的冰块只是杯水车薪, 到了后面, 市面上的冰价格极限上升,且朝廷又没有明令禁止除了营缮司其他司不能修建。反正现在都建好了,就等着今年下雪藏冰。”
  顾青云的语气淡淡的, 神情却很是高兴,“冰多了总能卖出去,京城有那么多大户人家。”他很奇怪前任的郎中为何没想到这个生财的路子,每年的夏天他总觉得特别难熬,尤其是孩子们还小的时候,都得特意到庄子去避暑。
  不过一想到之前工部右侍郎的惊讶,营缮司的阻挠,还有司里那些低级官吏的冷眼旁观,以及整个过程中产生的麻烦,特别是经费方面的烦恼,顾青云就觉得可能上一任早就想到了,只是嫌麻烦没有动手。毕竟前几年司里因为造船的效益很好,他们大部分的精力都投注在这上面。
  再者,与船坊相比,冰窖的盈利的确不够看,只能说聊胜于无。
  “这么说你们明年夏天就不缺冰了,这好极了。”何谦竹倒是挺羡慕的,他也受不了京城的闷热,而且这种福利光明正大,他们大理寺私下的收入是挺多的,可是银子拿着会烫手,他极少会私下收银子,每次都是大家都有的他才敢收。他们何家以前连着前朝都只出秀才,现在好不容易出了他这么一个进士,还有何智的举人,他可不想乱来,毁了家族的名声。
  再者,他还想在大理寺有一番作为呢。
  “到时我拉一车给你。”顾青云露出笑容。
  接下来,两人又交流一番最近发生的事,饭桌上也没喝多少酒,只是随意小酌一杯,见寒风乍起,很快就各回各家了。
  *
  年底,大地银装素裹,城中时不时响起爆竹的声音时,又一年的除夕到了。
  今年的除夕之夜,少了三个人,感觉一下子就冷清下来。
  餐桌上,厨娘使出了浑身解数,菜肴丰富,鸡鸭鱼肉海鲜应有尽有,丰盛至极,只是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上面。
  顾青云和简薇看着方仁霄和连氏闷闷不乐的样子,颇有些无奈。
  “不说良哥儿他们,如果小鱼儿在就热闹了,他一个人可以顶得上我们所有人,没有他,冷冷清清的,真不像过年。对了,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和你们一起过年吧?唉,孩子大了,陪在我们身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连氏小声咕哝道,“早些年叫你们多生一个你们不肯,要不然现在还可以有个小娃娃在身边凑趣。”
  她旁边的顾景一身红衣,衬着她唇红齿白,皮肤白嫩,此时闻言也只是挑挑眉,微笑说道:“太外婆,你这是在嫌弃我?”
  “是的。”连氏见顾景开口接话,精神就上来了,“你看别家的小姑娘,越长大越可爱,时常腻在老人家身边撒娇,你呢?偏和人家不同,小时候还好,又活泼又惹人怜爱,现在性子是越大就越安静,都怪你娘,让你看多乱七八糟的书,移了性情。”
  简薇躺着中箭,只能无奈地辩解道:“小丫小时候就不怎么活泼,她性子本来就安静。”
  顾青云和方仁霄对视一眼,若无其事,没有插话的想法。说白了,连氏这是心情不爽快,见家里人少心里不舒服导致的。当然,还有最近又和顾景闹别扭的缘故。
  这么多年来,难得家里有个女娃娃,又是年纪最小的,顾景几手是在方仁霄和连氏膝下长大的,连氏很喜欢为她打扮,这次过年,她又让人给顾景做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这本来是好意,只顾景不大喜欢红色,尤其是她穿了后显得减龄,好像是个十岁的小娃娃,就随口说了一句更喜欢浅色的,这让兴致勃勃的连氏有些受伤,感到和重外孙女审美不同了,自己落伍了。
  虽然顾景还是穿上了这套衣裳,两人又和好如初,不过现在看来,两人还是有些别扭。
  话说回来,小时候的顾景长得是白嫩可爱,不过五官大多像简薇,但随着她越长越大,相貌反而有所变化,五官微调得更加精致,几乎是结合顾青云和简薇的优点,让连氏和简薇又惊又喜,可没想到的是,随着相貌的好看,如今十二岁的她已具少女的风姿,但性情却不如别家小姑娘的活泼,反而越发清冷。
  起码撒娇卖萌的事情,近两年几乎没有做了。
  在顾青云的眼里,自己的女儿长得漂亮,气质佳,举止优雅,不就是话少一点,表情少一点吗?妥妥的小女神,又不是冰山系的,没事。
  至于她和连氏之间的小问题,顾青云就自动无视了。反正过不了今晚,连氏肯定被顾景哄好。
  他现在担忧的是另一件事。
  前几天,他接到了顾永良的来信,信中除了说明他们顺利回到林溪村外,还说了爷爷身体不大好的消息,说是已经请了大夫,前不久还卧病在床,现在勉强可以出来走动,只是想像以前那样健康,可以在村子里到处溜达是不可能的事了。
  顾青云把那段话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心里已经有了预感。
  算一算,爷爷八十二岁了,这个寿数已经是极为高寿,得亏他们年老后不用做活,经常进补的缘故,就算如此,顾青云只要一想到那个事情,心里还是难过得很,可以说是忐忑不安,生怕哪一天就接到不好的消息。
  他现在对林溪村的来信,是又期待又忐忑。
  晚上守夜时,顾青云就让方仁霄和连氏、顾景他们去休息,堂屋里只有他和简薇在。
  屋里很是安静,只能时不时听到烟花爆竹的声音,简薇对顾青云的情绪很是敏感,就问道:“是不是还在担心爷爷的事?”
  顾青云微微颔首,看着火盆沉默不语。刚才在老人和孩子面前他还需要掩饰,在简薇面前就不必了。
  “我知道你对老人家怀有愧疚,只是爷爷在信中特意强调过,不许你辞官或请假看他。”简薇抓住顾青云的手,缓声问道,“你还能休得了假吗?”
  顾青云木然地摇摇头,这个可能性他早就想过了,但现在的都水司人手紧张,十天八天还勉强可以,两个月肯定不行,而且他有感觉,现在是关键时刻,不想功亏一篑。
  即便他不想绞尽脑汁去升官,但送到他面前的机会他肯定会牢牢抓住,不想轻易放弃。
  这是难得的机会。
  “幸亏有良哥儿和辰哥儿在,有他们陪伴,又有其他重孙子在身边,老人家肯定很高兴。”简薇安抚他。
  果然,这话一出,顾青云想到自己的儿子儿媳在老家,心里的内疚就不自觉地减轻了。
  这么多年来,他对爷爷奶奶的感情是很深的,最开始是移情作用,后来是因为他们没有反对自己读书,给了自己改变命运的机会。再后来,是他们的疼爱让他觉得心里舒服。他又不是木头人,别人对他的感情如何,他自己是能感受到的。
  “对了,林姐姐的信你看了吗?”简薇突然说起另一件事。
  顾青云回过神来,摇摇头。林氏是赵文轩的妻子,自从他和赵文轩断交后,简薇和林氏偶尔还会联系一下,只是机会不多。
  “林姐姐说他们家明年就到京城来了,这次来,嗯,他家相公想在京城复习功课,再参加会试。你是怎么想的?”简薇试探性地问,“人都是会变的,以前的林姐姐我还能看出她不喜欢某人,心里带着怨恨,现在生下孩子后,就老是写信过来想让我为某人说好话。”
  “不过只是一想,这是人之常情。”她笑一笑,“有孩子总是一件好事。”
  顾青云叹了口气,上个月他还和何谦竹谈到赵文轩的事情,知道何谦竹那边也收到他的来信,比起从前,这么多年的蹉跎似乎让他改变一些,说话很得体,话里话外都是想言归于好,只是何谦竹没有回信,而他没有表态。
  本来赵文轩和何谦竹没什么的,但因为他的事,两人的关系早就冷淡下来。
  “等他来到京城再说吧。”顾青云想了想,回答道。
  事实上,时过境迁,对于当年的事他早就释怀,不放在心上了。他当时难过的是他自认为的好友会在背后这么中伤他,要是事情发生在现在,他肯定没有当时的震惊和伤心。
  不过要他和赵文轩和好,他又有点不情愿,这又不是过家家,感情都已经改变,而且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这又是一件纠结的事。
  无论如何纠结,时间还是照样过。等到阳春三月,赵郎中到了致仕的时候,当大家为这个郎中的位置蠢蠢欲动时,明旨下来,顾青云顺利接任,成为工部正五品的郎中。
  这一年,顾青云已三十九岁,将近不惑之年。
  第216章 心情
  顾青云升官, 还是一司的主官,地位上升是件喜事, 顾家就摆了几桌筵席, 请了关系较好的人上门喝酒,没有大宴宾客,毕竟正五品的品级在京城也算不得什么, 不好过于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