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这惩罚就好像是挠痒痒一样无关痛痒,薛春回心中却是沉重的。
  裴氏见到薛春回完好无损地回来,也终于松了口气,只道:“既然宫里头是这样的态度,老爷也不要太放在心上了。”
  薛春回道:“我也知道能回来就是好事,只是……只是这一仗,原本不该败的。”
  裴氏安慰道:“这打仗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差了,都难得很,老爷不用太自责。”
  薛春回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然后问起了家里和宫中的事情。
  裴氏便先把家里面的种种给说了,国公府中是没什么大事的,姨太太们不敢闹腾什么,一个个都乖得和鹌鹑一样;然后又说了陈国公府上的事情,说已经确定要让窦麟来继承爵位,是刘太后给的恩典;最后便说了宫中的事情。
  “阿璎怀孕了,如今封了妃。”裴氏的语气有些淡,“十二娘在宫里面做了女史,这一两年大约是很难出来了。”
  “做女史?”薛春回拧了眉头,“这又是为什么?”
  裴氏道:“阿璎猜忌我们送了十二娘进宫是为了和她争宠,恰好呢,太后又想让十二娘到圣上的昭阳殿去,这一来二去的,便成这样了。”
  薛春回沉默了一会儿,嗤笑了一声,道:“这位太后前朝后宫折腾了这几十年,到如今也不嫌厌烦!”
  “这弄权的事情,几个人会嫌烦呢?”裴氏轻叹了一声,“我只盼着阿璎好好生下孩子,无论是公主还是皇子,都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将来在宫里面,会过得顺遂一些,心中的怨怼少一些——我见了她几次,每每听着她的怨言,都觉得无可奈何。当初……当初狠狠心拒绝了太后的要求就好了,起码在宫外,我还能常常去开解她,不像是现在,想说些母女之间贴心的话语都不能了。”
  薛春回轻叹道:“当初哪能知道阿璎进宫之后就变了呢?”
  裴氏也是一叹,便抛开了这些,说起了其他的事情。
  .
  蓬莱殿中,薛璎得知了薛春回已经回来,并且并没有因为打了败仗而受到惩罚时候,得意地摸了摸自己仍然平坦的小腹,向身边的颂兰道:“等将来我腹中的小皇子出生了,日子便会过得更好了。”
  颂兰附和着笑着,自然不会反驳薛璎的意思。
  薛璎又问道:“十二娘去了皇后宫中做女史,最近过得如何了?”
  颂兰忙道:“听说跟着范女史在学呢!”
  薛璎微微皱眉,她并不喜欢皇后身边那位范女史。范女史虽然话不多,平日里也不怎么出来,只是这深宫当中有关侍寝的事情全是由她来安排,薛璎三番两次想要拉拢她而不得,想陷害也不得,最后也只能敬而远之。
  颂兰又道:“若是将来十二姑娘接了范女史的活儿,一定会多多照顾娘娘的。”
  听着这话,薛璎嘴角翘了翘,有些高兴起来,道:“这倒也是,你这会儿便送些糕点之类去给十二娘,说是父亲回来了,安然无恙,让她不要担心。”
  颂兰应下来,便亲自带着糕点去了承香殿。
  .
  薛瓷听说蓬莱殿的颂兰过来的时候,原本是在那小屋里面继续翻阅先帝时候的彤史。
  范女史进到屋子里面来,示意她先出去接待颂兰,口中道:“既然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女官,你便先不用急着回来了。”
  薛瓷点了点头,便起了身出去。
  她们这屋子并不是在显眼的地方,又因为要堆放这些彤史,又需要向阳防潮,所以距离承香殿的正殿颇有一些距离。
  薛瓷从小屋里面出去,顺着回廊走了一会儿,才在正殿旁边的游廊上看到了正左顾右盼的颂兰。
  看到薛瓷来了,颂兰上前来,先行了礼,然后道:“娘娘说让我给姑娘送些糕点来。”她看着薛瓷的神色,语气轻快,“国公爷已经回来了,家里面也一切都好,娘娘让姑娘不要担心呢!”
  薛瓷一听这话,也高兴了起来,于是道:“多谢娘娘记挂。”
  颂兰把糕点放在了薛瓷的手中,又道:“若是姑娘平日里有什么难事,尽管到蓬莱殿找娘娘便是了。”
  薛瓷接了糕点,便想到了自己从彤史记录中看到的那些,她略略迟疑了一会儿,不知道这些该不该对薛璎说起。
  颂兰又道:“娘娘就是脾气倔,若是说了什么气话,姑娘也别放在心上。”
  薛瓷忙应了下来,笑道:“我得空了便去蓬莱殿看娘娘。”
  颂兰与薛瓷之间也没什么别的好说,这么几句场面话说完就是冷场。两人又扯了几句闲话,便相互告别,各自回去了。
  薛瓷拎着糕点回了小屋,见到范女史靠在窗户旁边晒太阳,于是就倒了茶水送了过去,笑道:“惠妃娘娘让人送来的糕点,范姐姐也吃一些吧?”
  范女史一笑,示意她坐下,笑道:“还以为你会趁机就去蓬莱殿和惠妃见面呢!”
  薛瓷在范女史对面坐下了,道:“如今惠妃娘娘身份贵重,我还是不要贸然过去了。”
  范女史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又就着茶喝了一口,道:“当初惠妃进宫的时候若有你的这份小心谨慎,便不是如今这样的情形了。”
  薛瓷笑了笑,却并不想听范女史说这些,薛璎如今的情形以及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境地,她心中一清二楚,只是既然已经成了定居,再多说也是无用的。她看了一眼范女史,笑着问道:“范姐姐,不如你跟我说一说先帝时候的事儿?”
  范女史有些意外,笑着问道:“怎么想起这些?”
  薛瓷道:“这几日正在看,发觉太后娘娘当初……当初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范女史不以为意地一笑,道:“如果不够厉害,又怎么能做了太后,又摄朝政呢?太后娘娘可不是只从彤史里面能看懂的,将来再史书上,也一定会有太后娘娘本纪——就好像那流传千古的吕太后本纪一样。”
  薛瓷愣了一下,全然没想到范女史会对刘太后有这样的一番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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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错综复杂
  范女史进宫的时候比薛瓷还小一两岁。
  那时候宫中还是刘太后摄政, 皇帝赵玄才登基两年, 不过十二岁,还万事不懂, 要到十六岁那年他与张皇后大婚,刘太后才名义上还政给了赵玄。
  在那一年的后宫当中,孤单寂寞的赵玄并不需要女人, 有名分的妃嫔更加都还一个都没进宫, 宫中的六尚局都还空虚着,范女史也还不是女史。
  “我还是进宫之后才开始识字读书的。”懒洋洋地靠在了窗户下面,范女史吃了一口糕点, 语气十分放松,“刚进宫时候呢,就跟着宫里面的女官识字,再然后呢就是在六局里面各处忙活, 等到圣上与皇后娘娘大婚了,皇后娘娘身边需要有彤史,我便被太后娘娘指到皇后娘娘身边来。这么一晃十几年过去, 原本早两年就该出宫的。”
  听着这话,薛瓷忽然才想到了范女史的年纪——若按照之前从薛璎那里听到的, 女史到了二十五岁就能出宫,但范女史已经二十八了, 虽说每年都说要出宫,可每年也都留了下来。
  仿佛是知道了薛瓷的疑惑,范女史笑了笑, 道:“是太后娘娘的意思——不过呢,我家里头也没人了,出去也不知能依靠谁,总想着是不是就干脆在宫里面过一辈子算了。”
  薛瓷并不太懂这些,此刻听得有几分懵懂。
  范女史又道:“不过若是太后娘娘一直发话,我就算想出去也难。”
  “宫中的女官们若是放出宫了,一般都会做什么呢?”薛瓷终于好奇地问出口了。
  范女史道:“不也还是嫁人?不过便不如那些鲜花似的小姑娘们的,大多呢是做填房续弦之类,或者要嫁给年纪大的男人。”
  薛瓷略有些纠结地想了想,又道:“若是这样算一算,好像还是呆在宫里面的时候比较好了,至少不用做填房什么的,也不用嫁给比自己年纪大很多很多的男人。”
  范女史道:“宫中有宫中的好处,外头有外头的好处。”
  薛瓷也吃了一块糕点,又想了一会儿,问道:“那么……太后娘娘一直让姐姐留下来……会不会是有别的用意呢?”
  范女史脸色微微变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初。她笑道:“能有什么别的用意?若我当初真有心,早就就着太后娘娘的路子爬上了龙床,不过是太后娘娘看我忠心耿耿,所以舍不得罢了。”
  这话一听便是敷衍,只是薛瓷也知道有些事情不能多问,于是傻傻地“哦”了一声,低头喝了一口茶。
  范女史看着薛瓷,忽然又笑道:“你肯定不会一直在这里做女史的,虽然我年年都说要出宫去,只是我想着……这一两年,大约是出不去的。最起码,得等到皇后娘娘怀孕,我才有可能离开这皇宫吧!”
  说到了孩子,薛瓷倒是又有些疑惑了,问道:“以圣上的年纪……宫中还没有皇子公主,其实有些蹊跷的吧?”
  范女史淡淡道:“先帝的子嗣也少,除却圣上,也就一个公主,那个女儿还早早夭折了。”
  薛瓷愣了一下,这会儿一想,倒是果然如范女史说的那样,先帝也只有圣上这么一个儿子——如果这样看来,赵玄没有子嗣,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了。
  范女史又道:“惠妃娘娘还是有福气的,能怀上子嗣。”
  薛瓷看向了范女史,只见她嘴边噙着的笑容中,带着几分嘲讽。
  .
  在这深宫当中,许多事情是不能说得那么透彻的。
  范女史对薛瓷说的这些,已经足够让薛瓷通过自己看过的那些彤史,重塑一个真正的后宫的模样。
  现在看似在颐养天年的刘太后,当初是怎样以女子之身摄政?她归政于朝之后,是不是真的对朝政完全放手,再也不沾染一分一毫?
  后宫的皇后妃嫔们,她们究竟是赵玄的真爱还是只是赵玄的迫不得已?
  薛璎进宫这么多年,究竟是怎样的一个艰难局面?
  .
  到了晚间时候,忽然从前面来了女官,说圣上往承香殿来了,让范女史和薛瓷一起准备着。
  范女史点头应下,拉着薛瓷一起换了女史的制式长袍,然后便出了小屋,往前殿去了。
  薛瓷跟在范女史身后有些忐忑,她悄声问道:“范姐姐,我们这会儿过去是要做什么?”
  范女史轻轻笑了一声,道:“跟着我在外面站着就行了,什么都不用做。”
  薛瓷愣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自己看过的彤史上那些记载,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即将要去做的事情——站在外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顿时,她情不自禁地脸红了。
  看纸上写的是一回事,正经地自己去听又是另一回事。
  范女史小声道:“你就站在我后面,凡事我来回答,你不用管。”
  薛瓷应了一声,搓了搓自己正在发烧的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承香殿的后殿之外,刚站定,便见一身朱红常服的圣上赵玄从外面进来了。
  赵玄走到门口脚步停了停,目光在范女史身上短暂停顿之后,便落在了薛瓷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