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这回连徐泗都震惊了。
  不肖徒儿?这四个字在脑海里逡巡一个周天,最后定在了模模糊糊的金牧典三个字上,璇玑子之前那个说是死得不明不白的徒弟?司篁的亲大哥兼仇人?凌九微的同门师兄?凌竹隐的师伯?
  这关系真够错综复杂的……
  “师父,许久未见。”门口现出一个少年身形。
  方飞絮柔荑攥紧了太师椅扶手,惊呼一声,“三弟!”扶手应声断裂。
  第86章 抓到一个修仙的22
  徐泗看到门外的少年, 垂剑而立, 浓重的黑气翻滚萦绕着整个身躯, 他一点都不惊讶。适才一路跟着他走过来时,徐泗就察觉出一些诡异的地方。
  比方说, 早就过了在泥塘里打滚嬉闹的年纪, 堂堂方三公子身上为何仍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土腥气?比方说,那只自始至终藏在袖子里,不肯露出来的左手上有什么玄机?再比方说, 听到自己状似无意复仇的话语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诧异与鄙弃, 好像在看一个懦弱无能之辈……徐泗当时心想, 要么他方飞叶本就是一介身负重重见不得光的秘密还很有个性之人,要么就是……此方飞叶非彼方飞叶。
  “方家主,此人不是胞弟。”凌九微出言提醒, “司茕不知学会了何等秘技,夺活人生舍轻而易举。”
  方飞絮一派矜贵高冷的面上出现一丝裂缝, 放大了的瞳孔一瞬不瞬地攫住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 喃喃自语:“我竟未曾看出来。”
  众人都已经进入一级警戒状态,剑拔弩张的气氛形成了颇有压力的精神实质, 威压在所有人的头顶,大家心里都再清楚明白不过,这是鱼死网破的存亡关头。堂内活像一只挤满了易爆物品的炸药桶, 一丝半点的火星都能瞬间引爆全场。
  “哼哼哼~~”门口那人剑尖指地画着圈,发出及其愉悦的的轻哼,纤细的嗓音吐出的话令人不寒而栗, 他说:“一个一个慢慢来。”
  一串随性慵懒的口哨音响起,众人还在茫然之际,四周传来接二连三的闷哼声,压抑着痛苦溢出口腔,惊讶地望过去,满堂平日里衣冠楚楚冠冕堂皇的家主们此刻全成了缩头乌龟。徐泗抓住一个离他最近抱头打滚的修士,触摸到其头顶被头发覆盖处,颅上三处大穴赫然皆有硬物,徐泗心头一跳,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个位置……
  少年的衣袂在黑气中上下翻滚,遮挡住面貌的黑雾散开,露出一双微带笑意的月牙眼,“你们不是一直好奇,是谁杀了你们那些门中前辈吗?”
  “我可没亲自动手……”他拈起两侧垂下的鬓发,卷了卷。
  抱头呻吟的人几乎同时停止了动作,似乎暂时忘了疼,眼眶里惊遽的黑色瞳仁在剧烈颤动。
  “什……什么意思!”一位看上去不过刚及弱冠的年轻人出离愤怒,咆哮而起,挥舞着手中的大刀胆大包天地逼近司茕,边走边摇晃,“说!你到底对我们做了什么?!”
  “这位是……”司茕眯起眼睛打量一番,恍然,“哦~原来是砚池林氏家的公子。”
  他一抿唇,目光像是淬了毒的银针射向这位举步维艰的年轻人,“如何?亲手送自己老父亲上西天的感觉是不是很爽快?”
  年轻人忽然瞪大了眼睛,支撑不住,双膝卸了力,扑通一声跪倒,“你你你……卑鄙无耻,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会……怎么可能……”
  “当心!”徐泗瞥到司茕上唇微微翘起一个弧度,随即出言提醒。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急促的哨音,年轻人出手及其快准狠地抬起手中的刀……
  抹了自己的脖子。
  血溅当场。
  由于用力过猛,导致整个颈部被划断了一半,只剩一半还粘连在脊柱上,向后弯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有胆小的女修已经开始惊恐地尖叫哭泣起来,这种时候,不知道对方在自己身体里下了什么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失控失去理智,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势。
  绝望在弥散。
  有淡薄一切上了年纪的老者,已经开始准备自己先自刎了事,好留得一丝体面在,不至于死得太难看,晚节不保。
  凌九微松开竹隐紧紧攥着他的手,上前一步,却被璇玑子抢了先。
  “牧典,听为师一句劝,收手吧。”老头子形容憔悴,似是无法接受昔日自己引以为豪的得意弟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丧心病狂的杀人狂魔,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来回踱步,“能杀的人你不都杀光了吗?还在执着于什么?”
  司茕并不理会他,时不时一声口哨,就有人应声倒下,他玩的不亦乐乎,像是找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眼底跳动着疯狂的兴奋。
  “师叔,多说无益,师兄他已经迷失了心智。”强敌在前,凌九微一言不合就开启了小千世界。
  徐泗一口气还没提上来,就进了满口沙子。
  无数凝着真元的风旋卷着金沙冲向司茕,司茕打开一个又一个结界,结界继而被一个接一个撞裂,周而复始。
  骨山脚下,各家家主连同徐泗被掩藏在凌九微精心设置的屏障内。
  “各位家主,我有一个法子,或可破解诸位身上的‘蛊’。”徐泗站出来,恭敬一揖。
  “你与那司茕同出一脉,让我如何信你?”封御第一个站出来,满脸敌意,“各位道友认清楚,此人就是外面那魔头的亲弟弟司篁啊!”
  底下人反应不一,有早就认出来的默默不语,刚刚才知晓的则倒吸一口凉气,“方才看他一直守在凌家主身边,听闻凌家主收司氏余孽做了徒弟,看来此言非虚。”
  “哼,拜了名师又如何?司茕拜璇玑道长为师,最终还不是扒开了外面的金缕衣里面是黑焦炭?”封御冷哼一声。
  “司篁侄儿,司篁侄儿,你有何法子尽管试,我……我全听你的。”反倒是安无恙,倒是一本正经哀求徐泗。
  起码还有一个人信他,徐泗不知是该哭还是笑。
  “咦?你不是司茕最忠心的鹰犬吗?如何也被下了钉子?”徐泗觑着他,故作疑惑。
  安无恙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红是被臊的,白是被吓的。原本以为背靠大树好乘凉,当初不惜为了投靠司茕杀了自己亲爹,忙不迭把昔日安家对无助孤儿所做的一切跟自己撇清干系,没想到到头来,对方毫不领情,依旧想赶尽杀绝,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给他下了这般阴狠的夺命符。
  “司篁侄儿就莫要取笑表兄了,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愿做你手下第一个试验之人。”安无恙到底还是有点胆色,豁出去就是一条命,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司篁倒真像是个一根肠子通到底的正道中人。
  徐泗,“如此,表兄不想追杀我了?”
  “不杀不杀,”安无恙连忙摇头,随即正色,“侄儿何出此言,表兄何时想过要害你?”
  徐泗一哂,转身到他身后。心想:想了,也做了,只是没做成。否则云虚凌氏就不是现在亡了,而是五年前就……
  手掌拂过安无恙的头顶,感应着那三根司氏木钉。
  司茕可能真的是千年难得一遇的鬼才,他居然想到把用在妖兽身上的秘术转嫁,用在了人身上,且不说会不会产生什么意外变故,这法子本就妖邪,想必是试验了无数遍才摸到一丝门路,得以成功。
  一想到他抓了无数人做试验……
  有点……变态……
  徐泗复杂地看了一眼远处混战成一团的两人,屏气凝神,去除杂念,好一会儿才感受到那么一丝丝的灵力波动。
  要想使被植入体内的司氏秘术失效,有两种法子,一是有由种下者亲自取出,二是由司氏血统更纯正更受认可的人以鲜血覆盖其本来咒术,这个法子同样耗损金丹。
  上回给叁岐覆盖咒术,证明了司篁的血更受认可,可能因为他是家主剑拥有者的原因……徐泗看了一眼手边齐殇,一手捂上小腹金丹,那次过后,徐泗运丹自行时,就发现丹上现出一丝细微的裂缝。
  放眼望去,这里少说也有几十号人。
  这要是一个个都治疗过来……裂缝估计得有四分之一。
  想了想,徐泗一咬牙,还是割破了手掌,一边默念解咒一边将鲜血淋上安无恙颅上三处大穴。
  “啊……”三根手指长的木钉粘连着污浊的血被真元隔空一点点拉出,安无恙忍无可忍地痛嚎起来。
  被种下时毫无所觉,拔除时却宛如割心剜肺。
  一如很多不知不觉间深植于心的似是而非的情感,徐泗一狠心,一鼓作气。
  三根钉子被同时拔出,徐泗点了他头部两处穴位,令其自行运气疗伤。
  “如何?你们是想继续被人操控?还是选择信我一回?”徐泗指尖轻触伤口,伤口立刻不药而愈,自行结痂。
  “那便有劳竹隐小友。”开口的是方飞絮,众人皆是一惊。
  方才那厮催动口哨时,中了这针的人几乎无一不抱头痛呼,方家主却是一直安坐上位,稳如泰山,原以为她逃过一劫……没成想只是特别能忍……
  “方家主客气。”徐泗对方飞絮其实很欣赏,这女子除了对他师父一片痴心,哪儿哪儿都是女中豪杰,生的还漂亮,凌九微要真是个异性恋,徐泗觉得,也就方飞絮能与其相配了。
  方家主都开了口,其余人也不肯再摆谱,万一人家一不高兴就不给你治了呢?于是都连忙讨好着给徐泗打下手,可是实在也没什么下手好帮的,他们就开始互相帮衬着取出钉子后的后续疗伤。
  这边徐泗开始了他的白衣天使计划,那厢凌九微渐渐占得上风。
  司茕节节败退,心念一动,忽而莞尔一笑,“师弟,你那宝贝徒弟在不知死活地以身涉险,你也不去加以阻挠?”
  凌九微身形一顿,攻势加猛,“他能保护好自己。”
  ‘’啧啧啧,那可不一定。”司茕歪头笑得不怀好意,“实不相瞒,我司氏操控妖兽的秘技要是转用到人的身上,所需的真元与鲜血多一倍,同时,对金丹的伤害也多一倍。你徒儿要是再继续这么强行解咒下去,不消几个时辰,就将爆丹而亡。”
  凌九微轻轻勾起唇角,“司茕,若是此秘术如此损敌一千自伤八百,为何先爆丹的不是你?”
  “你如何知晓我不曾爆丹?”司茕哈哈笑了起来,凌九微眉目间闪过一丝阴霾,心突然被人扯了一道。
  “你难道不知金丹转换之术吗?我可爱的师弟?”司茕缓缓蓄力。
  凌九微动作微滞,当即撤身,飞扑向徐泗所在。
  还没等他靠近屏障,身后门户大开,一道凌厉的黑气裹挟着真元拍上他的背脊,他毫不避让地挨了个十成十,当即一口鲜血喷出来。
  小千世界随之抖了三抖。
  第87章 抓到一个修仙的23
  脚下的沙地突然陷进去一块, 骨山微微震动, 不少惨白的骷髅头骨碌碌地滚落到脚边, 徐泗心头猛跳,愕然抬头, 刚巧看到凌九微被重击的一幕, 喷溅的血色刹那间刺痛了他的眼。
  他一扬手,原本缓慢且小心翼翼的取针进程被粗暴地加快,三根木钉刷地被抽取出来, 掌下那人还没反应过来, 眼睛一翻浑身一抽, 就厥了过去。
  “帮他疗伤。”徐泗朝方飞絮点点头,丢下四个字,拎起齐殇就冲出了屏障。
  “师父!”徐泗一抬手, 用齐殇挡下司茕的一记真元暴击,张开一臂护在凌九微面前。
  “回去。”凌九微擦了擦唇角的血迹, 想扒开他的手。
  没扒动。
  “你……受伤了。”徐泗心疼地瞅他一眼, 梗着脖子,立得纹丝不动。
  方才那一击徐泗看得真真切切, 威力有多大从凌九微踉跄的身形,额头爆出的青筋,和下颌骨鼓出的两团咬肌可见一斑。
  伤势只会比他想象中的更严重。
  “停下你方才所做之事。”凌九微争不过他, 剧烈地咳嗽一声,“护住你的金丹要紧。”
  “可是师父……那些人中了司氏……”
  “那又如何?那些人于你我有何干系?”凌九微桃花眼轻斜,蔓延上无边的冷意, “都是些道貌岸然贪生怕死之徒,死不足惜。”
  徐泗怔楞,同样的话他之前好像听过。
  放走红白双煞时,他也说。
  “整个修仙界与我何干?”
  没错,凌九微向来是个冷漠寡情之人,他淡然出尘不是因为他心性高洁心无旁骛,而是因为他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不关心他人的好坏死活,自然能做到“花自飘零水自流”的优雅从容。
  但是再深入挖掘一些,徐泗摇摇头,其实凌九微也有他自己的温情。司芝兰临终托孤他能欣然答应,徐泗装可怜他能勉为其难给他搓背,凌氏被灭他表面逞强却暗自心伤,包括当年暗中飞石替方飞絮解围……细细数来,太多太多,他本该是个极度温暖之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让他强行穿上了一层冷硬的外壳?
  “齐殇啊……”司茕一双眼死死盯着徐泗手中的家主剑,放射出热烈而贪婪的目光,他啧啧两声,讥讽道,“三弟,你觉得自己配得上这把司氏剑吗?你可是连它一半的威力都没能发挥出来……一把上好的兵器给了个无牙小儿,屈才,屈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