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劫制造指南 第34节
  周采意终于意识到不对:“你是说景延,他怎么了?”
  话音刚落,无妄宗弟子同时静默,神情各异。周采意顺着众人目光看去,看见的是一对携手谈笑而来的璧人。青年剑修笑得眉眼弯弯,是周采意从来没见过的温柔神态,一点都不像她小时候认识的那个顽皮孩子了。
  周采意心底微微一抽,声音干涩到不像她:“景延?”
  第47章 、歃血之誓
  “后来我才知道, 那只山猫在送到无妄宗后便早早化形。‘师兰言’这个名字,是房景延在她化形后起的。他俩很早便住在一处,师兰言对外都以猫身示人。所以一开始无妄宗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存在。”
  “你确定师兰言的名字, 是房景延为她起的?”燕月生微有困惑。
  “这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燕月生远远瞥一眼立在远处监视的星官,和上次在明夷宗的并不是同一位, “算了,也许是我的错觉。你继续说。”
  周采意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房景延携着师兰言说笑着走来。无妄宗的弟子让出一条路。周采意阅历浅薄, 从没有应对这般场面的经验, 一时间手足俱冷, 仿佛身处六尺寒冰。
  “景延。”
  周采意的声音很轻, 那对年少爱侣却听见了。房景延不经意地扫了众人一眼, 忽然定定地站在原地。师兰言不解其意,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看见人群中的周采意。
  然后她弯起嘴角, 微微一笑。
  只这一笑, 一瞬间激发周采意满腔的怒气,所有的自尊。原本的迷茫和痛楚潮水般退去,周采意拨开旁人往前几步,她声音奇异地回来了。
  “房景延,她是谁?”
  房景延下意识松开师兰言的手,动作中带着一点心虚。但他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叫不打自招, 对解决眼下的困境毫无作用。
  于是他重新牵起师兰言的手,动作中带着些许坚定。
  “这是师兰言, 这是周采意, 你们应该认识的。”
  周采意注视着二人交握的手, 眼角轻微抽了抽:“我们认识?”
  师兰言黄裳黄裙,神情柔婉,眉宇间自有一种山野间的灵气:“数月前,周姑娘亲手为我接起断腿,救了我一命,周姑娘不会忘了吧?”
  周采意瞳孔骤然收缩:“是你。”
  她想起崔鸣剑收到的那封信,信末写的“师兰言”三字。她早该想到,如果那只山猫没有化形,房景延何须为她起一个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你。”
  她的语气太过咬牙切齿,师兰言瑟缩一瞬。房景延将手放在他二人交握的手上,安抚地拍了拍。
  “这件事,原是我对不起你。而兰言出现得太晚,我也无法未卜先知。好在你我尚未下聘,婚约尚未完成,一切还来得及结束。其他礼物也就罢了,那只手镯是我祖母家传之物,还请退回。”
  “你在教我做事?”周采意声音冰冷,“房景延,是谁给了你错觉,让你误以为这桩婚约可以由你决定,想结束就结束?”
  房景延皱起眉:“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不想再伤害你。”
  “事到如今再说不想伤害我,未免太假惺惺了。”周采意冷笑,“房景延,你要想好,一旦退婚,明夷宗和无妄宗的关系再难两全。你觉得你师父会不会愿意为你伤了明夷宗的颜面?令尊令堂若是知道你想娶一个猫妖,你觉得他们同意的可能性有几成?”
  这话正说在房景延死穴上,房景延面色冷下去:“这些都是我考虑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周姑娘。”
  话音刚落,旁观的无妄宗弟子同时惊呼一声。周采意剑尖点在房景延咽喉处,鲜血顺着房景延的脖子很快流下来。
  “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周姑娘。”周采意点点头,“很有意思。看来你当真爱上一个人后,真的会变很多,我觉得我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房景延并不慌张:“我负了你,自然是我的错。但你如果在这里杀了我,毁掉三大剑派同盟的人就变成了你而不是我。”
  “你在威胁我?”周采意眯起眼睛。
  “那就要看你怎么——”
  话犹未了,周采意抽转剑柄,转眼削去房景延的发髻,割断的发丝散乱在风中。房景延披着一头半长不短的头发,注视着周采意的目光莫名。
  “今日以发代首,我不伤你性命。但退婚之事,你也不必同我说。”周采意收剑,“你去告诉你师父,让他亲自登门向我师父赔罪,这事才算了结。”
  房景延面色一青:“你偏要如此相逼?”
  “是你先逼我的,我别无选择。”周采意最后看一眼师兰言,“房景延,你好自为之。”
  八卦传播的速度向来比人快。周采意刚回到明夷宗,崔鸣剑已经得知二人情变的来龙去脉。他无言地向徒儿摊开手,一路紧绷着脸的周采意奔至崔鸣剑座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下,伏在崔鸣剑膝上放声痛哭。
  “不要难过,房景延看不上你,是他眼光太浅。”崔鸣剑抚摸着周采意的长发,“你还年轻,以后还能结识别人,没必要为一个房景延伤心难过。”
  周采意哽咽难止:“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当初为什么要将那只猫还给他?我不甘心!”
  “就算没有师兰言,未来也难保不会出李兰言王兰言。房景延秉性如此,不是一个师兰言能决定的。早些认清他也好,免得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周采意用力地在崔鸣剑腿上擦掉眼泪:“可我还不想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他想彻底摆脱我,和那个师兰言双宿双飞?他做梦!”
  崔鸣剑皱起眉,他知道周采意性情执拗,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释怀。但眼下这情形,周采意难保不会因爱生恨走了弯路。
  正在这时,一封来自无妄宗的信笺骤然在空气中浮现。还没等崔鸣剑取信,周采意已经一把将它抓在手心,拆开信便看。
  “采意!”
  周采意一眼扫过,便知端的。她将信件还给崔鸣剑:“无妄宗宗主来信,说三日后定亲下聘照旧,请师父前去观礼。”
  崔鸣剑接过信草草看过:“看来房景延还是屈服了。徐宗主既然如此放话,房景延三天后必得乖乖出现在定亲宴上。但他已经变心,你难道还要一味强求吗?”
  “世上只能有我不要的人,不能有不要我的人。”周采意捏紧拳头,“除非哪日我厌了他,将他弃如敝屣。否则房景延就只能乖乖呆在我身边,休想自在。”
  “我想过无数毁掉定亲宴的方法,每一种都能将房景延和无妄宗的面子踩进泥里。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房景延得出现。”
  “他没有来?”燕月生猜测。
  “师兰言死了,为了救他死的。”周采意语气平淡,“据说房景延当时万念俱灰,差点自刎殉情。然而慧空方丈出现在他面前,三言两语便打通了房景延任督二脉,化他进了佛门。”
  房景延移情一只妖族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归妹宗有人动了心思,知道房景延如今被无妄宗厌弃,又没了明夷宗的仰仗,正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房景延一死,明夷宗和无妄宗的联盟便会彻底破裂,再无转圜余地。而房御史的政敌也明白,房景延才是房御史的支柱,只要除掉他这个修仙的儿子,房台雨便只能束手待毙,再也无法逃脱。
  双管齐下,双方刺客未能杀死一个房景延,只杀死一只挡刀的山猫妖。被师父强逼与周采意定亲,又在同一天中痛失所爱。房景延心如死灰,随慧空方丈入了九龙寺,便要将万千烦恼丝一挥而尽,遁入空门。
  然而订亲宴被放了鸽子的周采意孤身闯进九龙寺,打断房景延的剃度,并不容许他出家避世。
  “房景延,你为了她弃我而去,如今更是连你父母都不顾了,只想要出家吗?”
  披散一头乱发的房景延目光无波无澜:“心死之人,哪里还能再去管别人。”
  “是吗?”周采意冷笑,“我听说九龙寺的和尚个个都了却尘缘,与俗世再无纠葛。可是你俗缘未了,又凭什么能独得清净?”
  “我还有什么俗缘?”房景延目光动了动。
  周采意从怀中取出聘书,掷到房景延面前。房景延瞥了一眼:“订亲宴我并不在场,这东西对我毫无约束力,你毁去也是一样,何必特地拿来给我看?”
  “你不承认,有的是帮你承认的人。”周采意大踏步走到佛前,目光如针刺般钉了慧空方丈一眼,“方丈当日所算之卦果然精准,房景延爱上我才会是我的不幸。采意在此谢过大师救命之恩。”
  “你在说什么?”房景延皱起眉。
  周采意不答言,她“刷”地拔出长剑,一剑划破手掌,将鲜血涂抹在唇边。
  “明夷宗周采意,在佛前歃血立誓。房景延此人负我万万,又于订亲宴上弃我而去,此仇不报,难消我心头之恨。若是有人为他剃度,使他遁入空门逍遥自在,我必先杀为他剃度之人,再杀他。”
  说完誓言,周采意目光自佛堂上一扫而过,在慧空方丈脸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些。随后她转身便走,头也不回。被周采意气势震慑住的小和尚站不住,靠着墙软软地坐下去。房景延沉默片刻,弯腰将那本聘书捡起,收进怀里。
  “从那之后,我每月都会来一趟九龙寺,看看房景延的头发到底在不在。”周采意看着天空,“其实一开始我也会害怕,害怕我打不过九龙寺的一帮和尚。如果房景延真的遁入空门,我却不能杀掉剃度之人,未免也太丢人了些。”
  燕月生默然,周采意自顾自说下去:“其实师父一直不赞同我的做法,他总说房景延痛失所爱,已经得了教训,不必再苦苦相逼。然而惩罚他的人不是我,我高兴不起来。”
  “你要这样跟房景延耗一辈子吗?”燕月生试探,“他心如槁木,不会再爱别人。你一味和他浪费时间,难道不会误了你的终生?”
  “我就是想让他这辈子都活在悔恨里。”周采意固执地说,“凭什么他能靠遁入空门逃避惩罚?我要让他明明白白,一辈子都只能过着房景延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师兰言真的不是坏人啦,后面会有解释的ww
  第48章 、天然压制
  九龙寺地处西南, 气候温暖。如今虽是正月,依旧不见半点冬日的凄冷肃杀。只见山青如画,碧绿得仿佛京城的盛夏。然而慧方丈领程素问刚进山中结界, 程素问便觉寒气一重, 阴风阵阵。
  “看这魔气,封印恐怕破了数年不止。方丈独力支撑这么久, 实在难得。”
  “也不过是走一步算一步罢了,好在寺里弟子阳气重,勉强还能压得住。”慧空方丈叹气, “如果荀阁主不派你来接手, 我未必能撑过今年春天。”
  他忧虑地看程素问一眼。“枠九善人”的名头, 慧空也算有所耳闻。荀无涯能放心大胆让这个徒弟成为大梁国师, 程素问绝不可能徒有虚名。然而程素问再怎么天资过人, 到底也不过二十弱龄, 如何能与玄云大师遗体积攒了千年的魔气匹敌?
  慧空什么都没说, 程素问仿佛已经知道他的疑问:“方丈不必担心, 我师父派我来处理这件事, 总要有些原因。天机阁行事必有十分把握,不会放任魔胎出世扰乱人间的。”
  “但愿如此,”慧空方丈掀开洞口枯黑的藤蔓,“国师请随我来。”
  山外看起来一切正常,但一踏进山洞,程素问便察觉到异样。山洞里的气流流向极为玄妙, 将已经开始外泄的魔气强行禁锢在山体之内,应是阵法的功劳。但也正是因为如此, 整座山体内部已被魔气侵蚀得千疮百孔, 一旦被外力挤压, 必将全然崩塌,山下的九龙寺也绝不能从这场灾难中幸免。
  正如此想,慧空领程素问走过一个三岔口:“国师请注意脚下,尽可能不要离我太远,也不要乱动这里的一草一木。”
  岔道复岔道,绕得人眼花缭乱。不多时,程素问察觉到他们将要到达这阵法的阵眼,慧空方丈却闷哼一声,捂着腹部依靠山壁坐下来,满头满脑都是冷汗。程素问手指兰花般自慧空方丈周身几处大穴点过,及时止住魔气在方丈体内循环滋生。
  “不能再靠近了,”程素问为慧空把过脉,“方丈原本有伤在身,不该来这里的。请在此休息片刻,待在下解决完封印的问题再回来接您。”
  慧空一把抓住程素问的手腕:“不行,那封印是九龙寺本门心法结成,你又并非九龙弟子。如果我不在,你要怎么——”
  “人间没有天机阁不知道的事,方丈不必担心我的安危。”
  明明说的是十分嚣张的话,程素问态度却很客气。他掰开慧空方丈的手,重新站起来:“不会花太长时间,我很快就能回来。”
  慧空极力伸出手想要阻止,然而额上流下的冷汗蛰得他眼睛发痛,很快方丈便看不清眼前的程素问,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背影。疼痛削减了意志力,让人变得软弱。慧空昏昏沉沉靠在石壁上,随时可能永远睡去。远处仿佛传来孩童的哭泣,崔鸣剑的声音字字清晰。
  “采意是我一手养大,我虽从来没对她说过她的身世,但她聪明过人,平日也猜到了几分,有时候会故意试探我。但我再问,她又会表现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她不至于会对抛弃她的人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渴求。”
  “恕我直言,采意她如今过得很好。你的到来,恐怕才会成为她最大的惊吓。何况九龙寺僧人入了佛门,前尘往事俱已斩断。方丈若是不想影响自己的修行,便当你原本就没有这个女儿吧。”
  “原本就没有……本来就不该有……”慧空方丈呓语,“我不该插手……是我,是我!”
  “轰轰轰”,间连不断的爆炸声响起,在石壁上来回撞出残音。恶魇缠身的慧空从幻觉中挣扎而出,刚睁开眼睛便发现地动山摇。无数碎石脱离山体砸在地上,逐渐堵住山洞里出去的道路。慧空扶着山壁勉强站起身。他想喊程素问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只踉跄着向阵眼扑去。
  玄云方丈遗体坐在石床上,肉身半点没有腐化,看上去与睡着的僧侣无异,除了他高高鼓起的肚皮。一个肉团正在玄云腹部左冲右撞,企图破开这具躯体上的封印逃走。程素问没想到这魔胎没有灵魂,竟也能靠着肉身的本能反抗到如此地步。某种意义上,这魔胎的强大已经超越了尘世中所有修士,即便荀无涯亲至也未必能降伏得住。慧空独力支撑这么久,不能不使程素问钦敬。
  好在魔胎越强大,对程素问来说越有用。眼看封印即将剥落,魔胎将要遁入人间。程素问不及思索,一掌切开他的手腕,喷出的鲜血织成一张密集的网,将石床上坐化的躯体捆成一团。激烈反抗的魔胎一碰到程素问的鲜血便被抽干所有气力,须臾委顿下去。遗体腹部重新变得干瘪,仿佛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怎么可能?”
  程素问心下一震,回头看去。被点了昏睡穴的慧空方丈靠在石壁上,虚弱到随时可能倒下,一双眼睛却清明无比,注视着程素问的目光中带着不可置信的惊恐。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