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汤臣虽然总是被人当成傻白甜,可是毕竟过了对着阿拉丁神灯许愿的年纪。相比于神灯给开出的金手指,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更关心的是接住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之后,要向那大肚子幽灵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一个不知死了多久,要通过附在别人身上才能作妖的亡魂,他迫切需要的是什么?又能做什么?
  “我到现在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这句话是汤臣在心里想的,并没有真的说出口,然而那附在他身上的东西却好像能窥见他的心声似的,居然听见了。
  “哦?你居然已经学会了用意念和我交流?不错,还算有救。”
  汤臣:“……”
  他明明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并不懂什么叫用意念交流啊。
  “好吧,那么你是谁?”
  “汤臣”哼笑了一声,倨傲地微扬起下巴,“说出我的名字,你不要害怕。我就是望月宗主。”
  汤臣:“……那是谁?”
  传说中提到名字会让人害怕的望月宗主:“……”
  一阵诡异的沉默在一人两魂的洗手间里蔓延。七楼小天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伙表演学院的学生,似乎在练话剧台词,一句豪情万丈的“啊,你这个卑微如蝼蚁的无名之徒!”很应景地插进来,让那被附身的“汤臣”脸色更加难看了几分。
  “你居然没听说过望月宗主?”
  汤臣坦诚地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那自称望月宗主的残魂深受打击,居然暂时放松了对汤臣的控制,让他重新夺回身体的掌控权。他活动活动四肢,松了口气,那种类似于全身瘫痪只有大脑在运转的感觉实在不怎么美妙。
  “难道你们普通人的世界现在已经完全和阵法师世界隔离了?”
  汤臣觉得上他身的这只鬼一定是顺道把他智商吃了,不然怎么他说的每个字都懂,唯独串成一句话就听不明白了呢?
  “那个……什么是阵法师?”有了刚才的教训,汤臣这次问话时带上几分小心翼翼。
  然而还是伤害到了宗主大人脆弱的内心。
  汤臣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回音,试探着动了动,发现身体并没有什么异常,便离开洗手间,直到走出了教学楼,才听见脑子里那个声音幽幽地说:“你连阵法师都不知道?之前那个给你茶水的人在你面前施展阵术,你不觉得惊讶?”
  “哦,原来他施展的是阵术啊。”
  望月宗主:“……”
  汤臣:“可是,那和跳大神的烧掉黄符纸给人泡水喝,不是一回事吗?”
  跳大神的怎么能和堂堂阵法师相提并论?!
  千万年的代沟让一个上古阵法师在愚蠢的人类面前缄默了,以无声的抗议表达着自己心中的怒火。然而这怒火仿佛太过含蓄,并没有烧到愚蠢人类的脑回路,汤臣只当这残魂不说话是默认,已经在心里将这什么宗主与那种烧香拜佛供大仙的神棍归为一类。
  然而此时的汤臣并没有心情和这新鲜出炉的宗主攀谈,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了校门就拦了辆出租车,往汤家的郊区别墅驶去。
  “你在怀疑你父亲?怀疑他害了你的母亲?”望月宗主沉默了很久,却发现他根本是对牛弹琴,于是宽宏大量地选择既往不咎。
  汤臣没有说话,只是抓紧了放在膝盖上的背包,那里面装着一份滚烫的保险合同,生生烙在他的心里。
  “所以你打算做什么?回去质问,然后再次把自己哭成个小泪包?除了打草惊蛇,毫无意义。”望月宗主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怎么办,蠢得我都不忍心看了。”
  如果说嫌弃可以实体化,那么汤臣现在恐怕已经被活埋了。
  望月宗主见汤臣一直没吭声,这才觉出不对,悄悄操纵起汤臣的一只手,在眼睛上轻轻抹了一下。
  啧,果然又哭了,真是头疼。
  “那我该怎么办?”汤臣哽咽的声音在那两人共享的意识世界里响起。“我,我能怎么办?”
  原本只是以为自己被扫地出门,他可以容忍退避,那是他的父亲,他出生的家庭,可是如今一个更可怕的真相昭然若揭,和他血缘至亲的人,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甚至很有可能是导致另一个至亲死亡的罪魁祸首。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二十年的心脏病史造就的不仅是与世无争的性格,还将他所有的棱角磨圆。
  不可激动,不可动怒,不可忧思过重……
  这些只是为了让他能多活两年的禁忌,将他变成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以至于现在连想去触碰真相的勇气都没有。
  出租车在不知不觉间驶近了汤家别墅的小区,司机不知道坐在后面的年轻人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没好意思催他下车。
  “好了,别哭了。”望月宗主的声音再次在汤臣脑子里响起时,汤臣觉得身体又变得不受他控制了。“不是想知道该怎么办么?那就用你的眼睛,好好看着吧。”
  望月宗主重新掌握了汤臣身体的控制权,给司机付车钱时,甚至十分矜持地微笑了一下。
  “知道吗,以前也有人让我不痛快过。后来那些人都死了,可是我的手上,没有沾过他们的一滴血。”
  第13章 鬼上身13
  汤天择站在别墅前的小花园里抽烟,看着不时从外面经过的豪车,觉得背脊从未挺得这么直过,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让人痛快。顶着私生子的帽子活了二十多年,期间听过多少风言风语,挨过多少白眼,只有他自己知道。
  如今好了,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汤家,成为这家的主人。
  那个女人是官家小姐又能如何?短命鬼生了个病秧子,总归得意不了几年,她的万贯家财终究落到他们母子手中。
  汤天择烟瘾不小,但是因为汤奶奶非常讨厌烟味,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抽烟,一直在老人面前扮演着品学兼优的好孩子,只有憋得狠了,才偷偷跑到院子里来抽一根,还得等身上的烟味散了才敢进屋。
  一根烟抽完,汤天择站着吹了一会儿冷风,正准备进去,却忽然看见一个人向别墅大门这边走过来。他微眯起眼,看清来人,唇角勾起冷笑,余光里一扫,看见荒芜小院里硕果仅存的两排矮松,抄起手边的铁锹,向其中一棵矮松的树根狠狠铲去。
  “小臣?你回来了?”汤天择在那个异母弟弟进门时流露出适时的惊讶,用铁锹铲树根的动作也恰到好处的僵硬住,“怎么没和家里打声招呼,我好开车去学校接你。”
  “汤臣”没有说话,踏着路灯光缓缓走到汤天择面前,沉默地看着地上那棵被掘出一半根系的矮松。
  这两排矮松,是汤夫人在这幢别墅生活过的最后一点痕迹,一枝一叶都是她亲自修剪,满园的花败了,唯有松枝挺立。
  汤天择似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和汤臣一起低头看了眼那矮松,忙将铁锹收回来,一脸抱歉道:“小臣,对不起啊。听说这矮松是岳阿姨生前种的,可是爸说以后这边要改建个小喷泉池,让我将它们铲掉,我也是没有办法……”
  汤天择一边说一边窥着汤臣的脸色,愧疚的面皮下,是好整以暇的笃定,笃定小病秧子又要像个可怜虫一样隐忍,或是扑上去抱着他那死妈种的树根子痛哭流涕,就像那天在医院里将小提琴拿给他时那样。
  废物就是废物,除了任人践踏,还能做什么?
  “汤臣”终于将目光从矮松转到汤天择身上,然而却没有出现汤天择预料中的愤怒,长长的眼睫抬起,幽暗的光线下,那眸子里竟好像蕴着笑意。他忽然向前轻身,凑近汤天择耳畔说了一句:“强颜欢笑,不累么,兄长?”
  汤天择面色一变。
  然而“汤臣”一触即离,还不等汤天择有所反应,已经退后一步,手中却多了一包烟和一个精致的金属打火机。
  汤天择摸向自己的衣兜,脸色更是难看了几分。
  那是他的烟和打火机!
  “难道没人告诉过兄长,到手的东西,最后不一定就属于你么。”
  “汤臣”也不看汤天择,兀自低头衔了一根烟,打了火将烟点燃,忽地抬眼与汤天择视线相对,笑了。
  汤天择心里突地一跳,就见汤臣将那还燃着火的打火机随手一扔,丢向那被掘了根的矮松。冬天的蓟城本就干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打火机被扔出去时漏了液,火苗蹿得老高,一经接触松枝,顿时燃烧起来。
  “你干什么!疯了么!”汤天择惊呼,四处去找灭火器。
  而“汤臣”却看也不看,将那刚点燃的烟扔进火丛,不紧不慢地走上阶梯,去按汤家的门铃。
  开门的人是汤权莉,在看到汤臣的一瞬,脸上本来带着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还不等吐出什么象牙,那双开过眼角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直勾勾越过汤臣肩头,盯着小花园里烧成一个火球的矮松。
  “啊!!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她尖叫起来,却只是原地跺着脚,好像能隔空将那火势踩下去。
  “汤臣”被她叫得微微皱了下眉,然后抬起手,像拨开个碍事的门帘,将汤权莉拨到一边,径自走进去。
  汤奶奶到底是大半辈子在土房子里熬过来的,闻声出来看,见了火情,虽然也有些慌,倒不像汤权莉那样只知道歇斯底里地尖叫,喊保姆方阿姨去打水。汤权贵本来在书房打电话,听见楼下的鸡飞狗跳,从窗户探出头来,见只是一棵小树着了火,不由暗骂一帮子妇人少见多怪,指挥着汤天择去拿灭火器灭火。
  因为这小小的状况,汤家着实乱上了一阵,而整个过程,“汤臣”都只是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地看着,好像在看一场精彩的猴戏。
  等汤天择灭了火,一身狼狈地进门,汤权贵已经从楼上下来,一看到坐在餐桌旁像没事人一样等着开饭的汤臣,脸色沉了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起火了?”
  这时汤家其他人也陆续在饭桌旁落座,汤奶奶一下一下顺着胸口,似是被吓得不轻,汤爷爷瞪着汤臣,好像已经找到了罪魁祸首,随时准备发难,而汤权贵则像斗鸡似地看着汤臣,也只有身为孕妇的芸姨神情还算正常,却也是低着头轻轻抚摸着肚子。
  汤天择以为汤臣会将这件事栽在自己头上,已经做好了辩解的准备,甚至很有先见之明地在处理火势时,将那没烧尽的打火机和半包香烟销毁了。
  可谁知,面对一家人的诘问,汤臣竟是光明正大地一点头,承认了:“没错,树是我烧的。”
  汤权贵一听,险些没忍住,一耳刮子抽过去,却忽然被汤臣一句话给定住了。
  “爸,我妈昨天托梦给我了。”
  “汤臣”没有错过汤权贵脸上精彩的表情,欣赏了片刻,才说:“妈妈说,让我将家门前的那两排矮松烧给她,不然……”说到这里,“汤臣”眸光渐深,凝视着汤权贵,缓缓吐露后面的话,“不然她死不瞑目。”
  在提到“死不瞑目”四个字时,汤权贵十分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很快遮掩过去,板起脸斥责道:“胡说八道什么!你妈妈生前性子最好,怎么会说死不瞑目这种话。你这兔崽子,这是诚心回来捣乱么!”
  “汤哥,有话说话,别总对孩子发脾气。”芸姨适时出来调和,甚至还充满善意地冲汤臣笑了笑。
  汤权莉哼道:“嫂子你别管,我看他就是给我们找晦气,岳梦瑶死了也不让人消停。”
  还不等汤家二老加入声讨大军,“汤臣”却敛目正色道:“怎么,爸,难道妈没告诉你关于那两排矮松的事?”
  汤权贵今天被小儿子这一出接着一出,弄得心魂不定,此时见他说得煞有介事,下意识接口道:“什么,什么事?两排矮松有什么问题?”
  “汤臣”沉吟了片刻,才道:“这件事说来话长,等吃完饭我再和你去书房里慢慢谈。”
  汤天择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你今晚不回学校了?”说完才意识到这与自己好大哥的形象不符,暗自后悔,抬眼间,果然看到自己的母亲投过来一个提醒的眼神。
  “汤臣”似笑非笑地看了汤天择一眼,拿起筷子在碗沿上轻磕,理所当然道:“嗯,今天就在家里睡了。虽然我已经搬出去,但是我猜以芸姨的性格,一定是给我留了房间的。是吧,芸姨?”
  万芸在碰上那两道向自己投过来的视线时,蓦地觉得后背发凉,好像被看穿了身上的画皮,第一次拿正眼看向这个她从来没放在眼里的孩子,牵强地扯开一抹称得上温柔的笑,“当然,当然给你留房间了,今晚就睡家里吧。”
  作者有话要说:
  汤臣:你不是古代鬼嘛?怎么还会用打火机?!
  小攻:因为我看了电影《英雄本色》!
  汤臣:……
  第14章 鬼上身14
  “汤臣”顶着一家人各怀心思的目光,居然也能吃得下饭,只是明显这饭菜的质量让他不太满意,只随意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碗筷。
  “我先去书房,爸,你慢慢吃。”
  “汤臣”冲汤权贵笑了一下,甚至在经过汤权贵背后时,轻轻拍了下他的肩,然后慢悠悠上了楼。
  “哥,你有没有觉得汤臣不太对劲?”汤权莉看着汤臣的背影,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我也觉得小臣变化很大,怎么几天不见,跟换了个人似的?”汤奶奶接了一句。
  汤权贵心绪不宁,并没有将这话听进去,只不耐烦道:“他和梦瑶感情向来好,梦瑶没了,他自然受打击。”说完,他也吃不下去饭了,筷子一撂,起身去了书房。
  汤家的书房藏书量不少,基本都是汤夫人置办的,这其中还有过半的珍贵藏书,是岳家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汤臣当初来搬家的时候,有心想要将这些书也带走,觉得留在汤家也是糟蹋,可惜心有余力不足,一方面是书的数量太多,他根本搬不走,另一方面,即便他搬走了,也没地方放。